甘露接到我的电话很高兴,听说我现在要去她家,犹豫了好久才迟疑地答应我。
去过一次她的家,再去就轻车熟路。

喝过一杯茶后,我开门见山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吃的。

甘露双手一摊说:“你自己去冰箱看看,还剩下什么。”

我与端木喝酒是空腹喝的,空腹喝酒容易醉。我似乎没醉,还能开车,还能一帆风顺找到甘露的家。我不由对自己钦佩起来,走起路来觉得特别轻松。

打开冰箱门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透心凉瞬间袭来。

冰箱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只苹果,一瓶酸奶,毛也没剩一根。

甘露看我站在冰箱门口半天没动,抿着嘴巴笑起来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市里已经来人接了,就住在省委宾馆。我这一去,三五天回不来,家里又没个人,我清空了。”

我叹口气说:“算了,饿着吧。”

甘露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东西来吃?”

我摇手拒绝说:“不要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去呢。”

甘露惊异地说:“我不出去买,难道你就饿着肚子过一夜?”

“没事。”我轻轻松松地说:“当年我在乡政府的时候,经常不吃饭的。”

我没骗她,在苏西乡的时候,有时候错过饭点,食堂老王收拾好回家去了,我就只能饿。有时候突然来了客人,占了我的份,老王这老东西又不肯多做,我还是只能饿。

我实在饿不过的时候,会打着手电去柳权书记家。我陪书记聊天的时候,柳红艳总会问我吃过没有?这时候我一般不说话,只是笑。

柳红艳这时候就会去下厨,给我做一碗荷包蛋面来。

我吃过饭的晚上很少去柳权书记家,我一般会在晕黄的油灯下读唐书记宋词,有时候也读点野史之类的东西。呆的时间长了,我甚至对油灯有了特别的亲切感和安全感,反而对灯火辉煌的城市感到厌倦与惶恐。

当然,我还是备有一些面条之类的东西的。但我实在不想在煤油炉上清汤寡水地煮面条。我宁愿饿着,反正人睡着了,也就不饿了。

这样的光景在遇到薛冰之后得到了彻底改观。

薛冰学校有食堂,他们老师吃的都是小灶。我在吃过一次以后念念不忘,对她学校食堂的油水赞不绝口。

薛冰从此留了个心,只要我误了饭点,她一定会给我带来她食堂的饭菜。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惊讶于她的神机妙算,为什么每次我要挨饿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就像观世音菩萨一样,救我的苦救我的难。

这个谜团我在很久以后才解开,薛冰的学校与乡政府仅一垄之隔。乡政府每天的情况她基本能了如指掌。比如我什么时候下乡去了,什么时候去县城了,她都十分的清楚。

她也知道我只要误了饭点后就会饿肚子,因此我只要一下乡,她必定会在晚餐的时候留下一份饭菜。

有了薛冰后,柳红艳的荷包蛋面我就很少吃到了。但有了她后,从此不会再饿着肚子躺在床上等天明。

甘露看了我一眼,拉开门出去,不一会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径直去了厨房。

我知道冰箱里的苹果和酸奶是甘露明天早上的早餐,因此我没动它们,也不去管甘露在厨房做什么,自己四肢八叉的躺在沙发上吐粗气。

这招醒酒的办法我是从一个朋友哪里学来的。就是大口吞气,再大口吐气,这样会把胃里的酒气全部吐出来,比喝醒酒茶还要好几倍。

刚一躺下,才吐了几口,便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四周都在天旋地转,心里一阵闷,恶心得要死。

我慌忙爬起来,冲进洗手间,晕天黑地的一阵大吐。

这一阵吐,几乎把我的黄胆都吐了出来。

等到肚子里残留的酒水全部吐出来,脚下已经是一片狼藉,自己看着都恶心。我漱了口,再细心地将狼藉的东西全部冲洗干净。

肚子没货,饥饿感接踵而至。

饿着肚子看美人,是天下第一SB。我暗暗地责备自己,准备出门去找吃的。

打开门,看到甘露双手绞在一起站在门边。我心里一阵发虚,回头去看洗手间的地板,直到发现一尘不染了,才转过头虚伪地笑。

“吐了?”她问我,看样子很关切。这让我多少放下一点心。

女人大多有洁癖,特别对男人酒后的呕吐物,别说女人,就是狗都嫌弃。

“吃点东西吧。”她掉头往餐厅走。

我跟在她身后暗暗地想,家里毛都没一根,她会变出什么东西给我吃?

到了餐厅,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我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

眼前的这碗荷包蛋面,与当年柳红艳做的如出一撤,甚至连洁白的蛋的形态,也与当年一模一样。

甘露看我愣神,笑道:“人不能不吃东西。我刚才去隔壁邻居家借了面条和鸡蛋,你就凑合着吃吧。”

她似乎有些羞涩,显然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

我感动的是,她平常很少与邻居打交道,像她这样矜持清高的女人,要多大的勇气才会去敲开邻居家的门。

她家是独栋小别墅,去邻居家要穿过一条幽暗的小径。这让怕黑的她,又要多少胆量!

我做下去,拿起筷子就吃。面条一进嘴,我差点吐出来。

这碗面出奇的咸,就像在盐水里泡过一样,根本无法进口,何况下咽。

甘露满脸期翼地看着我,等着我的评价。

我不动声色地将面条一口吞下,咂咂嘴巴说:“好吃。”

甘露本来紧张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欢天喜地地问我:“真的?”

我认真地说:“真的好吃。真香1

甘露不会做饭我完全理解,她吃了一辈子的食堂。这几年干脆定在酒店里吃。她一个人在家,平常很少开火做饭,这一点我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

甘露家厨房里的厨具基本都是新的,有些餐具甚至还没动过。

“慢慢吃,别噎着。”她笑眯眯地说:“我给你倒杯水来。”

甘露一转身,我三下五除二把面条囫囵吞下。我不敢用舌头去触摸面的味道,更不敢在口腔里寻找美食的快感。

我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吃,我怕露出马脚让她怀疑。

甘露端水过来看到碗空了,惊讶地问:“吃那么快?”

我拍拍肚子说:“太饿的缘故啊。”

我一边说,一边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先含着一口水,让清凉的水在口腔里恣意游荡一圈后,才慢慢咽下。

感谢这杯及时水,让我已经麻木的味觉有了触摸。

接连喝了三杯水,我才打着饱嗝说:“甘市长,我睡哪?”

甘露吃惊的问我:“你要住我家?”

我点点头说:“省钱埃”

她显然有些急了,双手乱摇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住我家呢?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影响不好。”

我厚着脸皮说:“你不说我不说,天知道。”

甘露坚决地说:“你没钱我给你,但你不能住我家里。”

我耍着赖皮说:“我又不吃人,怎么要赶我走呢。”

甘露的脸就红了,扭捏地说:“我知道你不吃人,但我吃人啊。”

“你吃人?”我瞪大双眼不相信地说:“你吃个人我看看。”

甘露摆摆手说:“别闹了。我不留你希望你能理解,来接我的人明早清早就到了,如果让他们看到你在我家,你要我怎么解释?”

“非要解释?”

“你说呢?”

“简单1我笑道:“你就说我是你班长。”

甘露楞了一下说:“班长?班长就可以住同学家?而且还是个单身的女同学,说不过去吧?”

我被她说得烦了,起身说:“算了,我露宿街头去。”

甘露看我要走,又一把拖住我说:“你生我气了?”

我无限懊恼地说:“没有,不敢。”

甘露柔声安慰我说:“要不,我送你去住宾馆吧。我陪你说一会话再回来,好不?”

我想笑,却不敢笑出来。这个已经成为副市长的女人,在我面前还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我甚至怀疑她走马上任之后,怎么去征服手下的人。

“不要了。”我拒绝她说:“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吧,等下我就走。”

甘露似乎显得有些失落,但她还是乖乖滴坐了下来,扬起一张明净的脸问我:“我们聊什么呢?”

我笑道:“聊人生,聊生活,都行。”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们都是大人了,还聊小孩子的话题呀。”

我严肃地说:“人生没有大小,生活只有质量。”

她安静下来,浅浅一笑说:“聊吧1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聊人生,更不想聊生活。人生就是一狗屁,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短短的几十年,处处充满尔虞我诈,处处张扬着暴戾和虚伪。

至于生活,更无可聊之处。生活也是一狗屁,世界上的人,没有人能真正把生活悟透。

“你已经是市长了,我还什么都不是。”我叹口气,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个话题。

“你还没安排好?”她显然有些吃惊,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着急。

我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你调省公安厅么?”

“谁说的?”

“小道消息。”她掩饰着慌乱的神色说;“我也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她迟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孟小雨。”

我哦了一声说:“听说他还在省委办公厅,不过要升为副秘书长了?”

“应该是。已经在公示了。”

我烦闷起来,眼看着全班同学大都升迁了,而作为班长的我,一个人被晾在一边。端木和徐孟达说是因为我老丈人黄山的原因,这只能哄三岁的小屁孩。我虽然不是老江湖,但在官场里,算得上半根老油条了。

黄山部长根本就不具备动摇省委的人事任命,尽管他是一方诸侯,却不可能冒着风险去干扰上级的工作。

那么除开这个因素,把我剩下的唯一理由就是,省委没打算要提拔我!

我想到这里,不禁神伤起来。

甘露看我落寞的样子,起身走到我身边坐了,柔声安慰我说:“如果你愿意,跟我去永宁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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