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从关培山的话里听出了原委。
春山县历年来都有一个规矩,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市委常委每家每户必定都去拜访。在关培山任上,这件事都是他自己亲自做,从来不让别人插手。就是拜访必备的礼品,也是他亲自指定人操办。

现在他从县委书记位子上退下来了,但他还是春山县经济领导小组组长。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再去拜访领导,就显得有点不合常规。毕竟,他连春山县常委都不是了!

关培山最后叹口气说:“老刘这人啊,命好!虽说现在上级不给拨款了,他手头倒有了钱,这修高速公路的赔偿款啊,是春山县五年的国民生产总收入啊。”

他说的这些情况,我以前确实一无所知。我突然感觉到背上冷汗涔涔,这官场上的事,究竟谁是谁非,怕不是一句话一件事能概括得了。

关培山败走麦城,一定有他见不得光的东西。刘启蒙逐鹿春山,不见得事事光明磊落。

就冲着关培山退下来还在忧虑着春山县的未来,我的心里不由滋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小陈县长啊,你们年轻人,前途还光明得很。这做人与做官,讲究的不但要有党性原则,还得要有良心。老百姓生活好了,我们这些做官的人,睡个觉都会安稳一点。老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我们当干部的,能吃得下饭,喝得下水么?”

我使劲地点头,认真地说:“老书记教训得非常对。”

关培山叹口气说:“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想啊,既然你进入了官场,就要懂得官场的游戏规则。很多事,不能意气行事,得三思啊。”

“我也不多说了。今天请你来,就是让你带着小溪,去把该走的路都走一下。别让领导认为我关培山不在位了,春山县就没人了。”关培山推开林小溪,自己站起身来,摇晃了一下身子说:“我都给小溪说好了。她会告诉你怎么做。你们去吧,我去休息了。”

他扔下我们,一个人禹禹朝卧室走。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感觉他老了很多。

我低声问林小溪:“老书记家里就他一个人?”

林小溪点头说:“嗯!”

“你走了,谁来照顾他?”我犹豫起来。我不能在大过年的时候,扔下他这么一个老头子孤苦伶仃在家里。

“有人管,放心!”林小溪说,朝我嫣然一笑。

“谁?”

“邓副主任,就是邓涵宇啊,你不会不记得他吧?”林小溪奇怪地看着我说:“走吧!”

我还是没动身,问道:“他怎么照顾?”

“麒麟山庄,你知道吧?”林小溪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

我只好跟着她出门。

坐到车里,林小溪才把遮着脸的丝巾取下来,把遮住两只眼睛的大墨镜也脱了下来,仰靠在座椅上,舒畅地吐了一口长气。

她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她浑圆的肩上。她的耳朵上长着一层绒绒的细毛,让人有忍不住去触摸的冲动。

“开车呀。”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催我开车。

“明天就大年三十了。”我说,我在提醒她,关培山这个时候做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我知道!”林小溪沉静地说:“大年三十晚上只要不过十二点,都算是旧年。”

“可是过了十二点呢?”我问:“你去哪里过年?”

“去你家啊。”她格格地笑起来,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过年吧?”

我大吃一惊,家里有个枚竹,还有个等我看新房的黄微微,你林小溪在我家过年,算那门子事?这不是把我逼上梁山么?

“不可以啊?”她歪着头看我,笑吟吟地说:“要是你有难处,你就把我扔街上吧。反正我一个人,在哪过年都一样。”

“不是……”我辩解着说:“你可是为春山县在办事啊。”

“知道了还问我?”她不搭理我了,闭上双眼开始假寐。我偷看她一眼,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现在的林小溪,美得无与伦比。车窗外一缕太阳光射进来,照在她雪白的脸庞上,幻化出一圈圣洁的光芒。

她是关培山战友女儿!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心里想起小姨告诫我的话,突然像咽进去一只绿头苍蝇一样,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林小溪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反常,她睁开眼,慢悠悠地说:“认真开车,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没答应她,双眼直视前方,脑海里一片空白。

假如我没遇到薛冰,没有遇到黄微微,我会不会爱上她?我悄悄地问自己。

唉!即使没有遇到她们,我也爱不了她。因为我遇到薛冰的时候,我还是个乡间小秘书,再遇到黄微微的时候,我也还是个一文不值的小乡长。

而她,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富豪大贾,怎么会用眼角的余光来看到我呢?

我无意识的砸吧一下嘴唇,这个小动作被她发现了,她立即问我:“口渴吗?”

我只能点头。

她解开安全带,侧身从包里翻出一瓶水来,扭开瓶盖递到我嘴边,说:“喝吧。”

我想伸手接过来喝,她却固执地抓住不松手。我只好凑近瓶口,咕咚喝下了两口水。冰凉的水如一根直线直透心底,我居然打了个冷颤。

她抽回手,再次把瓶盖拧紧,笑嘻嘻地说:“你喝了我的水,就得管我。”

我一顿,笑道:“没事,等下我买一箱水送给你。”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你是什么水,我就买什么水,好不?”

“你喝的是我喝过的水。”林小溪说完,脸像鸡冠花一样红了起来,把脸扭到一边,不敢看我。

我再次大吃一惊。刚才上车的时候太匆忙,我就没记着要买几瓶水放在车里。如今着了她的道了!

“味道怎么样?”林小溪调侃着我,我侧脸一看,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故意砸吧一下嘴唇说:“嗯,不错,有点不一样。”

“我就说嘛。”她喜滋滋地说:“还要不要喝?”

“不要了!”我说:“等下我买了水,也一瓶一瓶打开喝一口再给你啊。”

“不要!真恶心!”她羞红了脸,娇声嚷道:“你们臭男人,我才不要呢。”

“可你总归要嫁给臭男人!”我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我才感觉有些不妥。我跟林小溪仅仅两面之缘,这样的玩笑,似乎开得有点过火。

谁知道林小溪一点也不介意,她笑道:“我才不嫁你们臭男人呢。”

“当然,你有了嘛!”再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吓得不由自主地踩了一脚刹车。

“我不是哪个意思。”我忙着辩解。男人最怕女人误会。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一旦她们误会了你,就会一辈子不原谅你。

“哪你是什么意思?”林小溪收住了笑,脸上罩上来一层寒霜,我又不自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没意思。”我结巴着说,不敢去看她。

“你吃醋了?”她似笑非笑的问。

“我吃谁的醋啊?”我故意淡然地笑。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我不管你明不明白,你告诉我,你是吃醋了,我就原谅你。”她一字一顿地说,眼睛盯着我,犹如一头要暴怒的母狮子。

我只好装作洒脱地说:“好,好,林小溪,我是吃醋了!可以了吧。”

林小溪脸上浮过一丝微笑,她转过脸去看车窗外,心事重重地说:“别人可以误会我,你不可以!”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林小溪大胆地说:“被自己喜欢的男人误会,宁愿死!”

我吓了一跳,转脸去看她。她正看着我,四目一对视,我就看到她的眼里蒙上来一层雾霭,朦朦胧胧的,如一副水墨淡画。

“我明白了你那晚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了。”她痛苦地说:“我等了一晚上的电话,你知道吗?”

她珠泪欲滴,楚楚动人。

我心里一阵酸。但我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情感,林小溪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她一个单身小姑娘,能在举目无亲的春山县你里混得风生水起,必定有她过人的一套。

“你怕了?”林小溪幽幽地问我。

“没有!”我简短地回答。

“你肯定怕了。”她坚定地说:“你的手都在抖呢。”

我看一眼自己扶着方向盘的手,确实在微微的抖动。

我怎么会为才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子颤抖呢?我骂着自己:“真没出息!”

林小溪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莞尔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纠缠你。我是喜欢你,但喜欢不是爱,喜欢你不等于爱你。因此,我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东西。”

“我知道!”我涩着嗓子说,心里却像被刀刺了一下,鲜血淋漓。

“你肯定在怀疑我与关书记。”林小溪终于打破了禁忌,直言说道。

“我没有!”我加重语气,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否决了她的判断。

“有不有都没关系!我不在乎,清白一词,一般都是以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来证明。”

我再次吓了一跳。林小溪的这些语言,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别乱想,小溪。”我柔声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上即使所有人都不信,但我一定会信。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吗?”她歪着头欣喜地看着我。

“当然!”

“谢谢你!陈风!”林小溪真诚地说,她突然移过来身子,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侧眼看过去,她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快乐地笑了起来。

我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暖流,周身无比舒泰。仿佛在她亲吻的地方,绽开了一朵漂亮的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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