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弟,俩月不见,别来无恙啊。”罗芳柏站在码头上,一边朝老朋友挥手,一边大笑着说道。短短三两个月,他们俩人的生活已经大大的变了一个样。当初“耕辛凭舌,苦砚为生”的罗芳柏现在已经成了嘉应政府的六品官员,虽然品阶不高,而江戊伯也从一打嘉应胡混到潮州码头的烂仔,变成了岭南守备府下属的募兵处的上士文职军官。
人生际遇,难以预料啊。

“老弟啊,看你神采飞扬,气度俨然。这俩月在守备府为官,是颇有所得啊。”罗芳柏穿着一件时下流行的明士汉服,头戴唐巾【感谢‘慢慢醒悟’】,正月底的广东一点都不冷,那衣服看着就单薄,光洁的面料一看就不是凡品。其实不光是他,就连他身后的长随都穿着一件很上好的棉布汉衣。江戊伯知道,罗芳柏不像自己只光杆一个,他除了自己在知府衙门效力,他的两个弟弟——罗葵柏、罗台柏,一个办起了一个榨油作坊,嘉应的油茶是很出名的;另一个做起了来钱更快的酒楼生意。短短俩三月,家庭生活已经翻天覆地了,些许服饰上的花费还不放在罗芳柏眼里。

“比不了罗大哥你在这里自在啊。兄弟在募兵处就是一个芝麻粒大的小官。上头管事的婆婆太多,日子不好过,气也不知受了多少。早知如此,当初地方上有职缺的时候,我就该早下决断的。”江戊伯见到罗芳柏后连连叹气,颇有悔不当初之感。

他们俩人都是广东暗营收拢的外围人手,江戊伯入伙的时间比罗芳柏还要长,结果现在混得却是远不如罗芳柏的。至少在江戊伯自个看来他现在是不如罗芳柏的。

“少在大哥面前装模作样。”罗芳柏笑着把住了江戊伯的臂膀,说道:“你那老上司是萧大人【萧剑】跟前都挂上号的人物,你在募兵处真做的不如意了,求求你那老上司,还不是眨眨眼就跳出来了?”进了官场罗芳柏才知道,有些位置虽然坐着难受,级别也不高,但前途远大,或是说以后必定有奔头。江戊伯现在的位置就是这么个‘好地方’。

他在募兵处做事,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调到了新兵营了呢,再从新兵营转到守备部队,或是未来进入警察厅,那根本没什么困难,而且级别完全不会下调。再说是,啥时候被募兵处派到地方上走一圈,那油水也必然是塞得腰包鼓囊囊的。眼下时候能当上兵可是绝好的‘前途’的!

复汉军部队的待遇优厚,而且陈汉大势已成,军属也不用再有鸡飞蛋打的顾虑,奔着军功田,奔着军饷,各地的招兵点已经排满了人了。尤其是人多地少的江西、福建,还有广东。

复汉军拿下南国,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各地方的募兵就从‘淋淋沥沥’变成了‘汹涌如潮’。一些地方的百姓想当兵,甚至都到了要托关系塞钱的境地了。

——都想早点进入新兵营。

“你跟对了人,还怕日后没有好处么?”不像罗芳柏头上的上司,嘉应这个地方在整个广东大局中比重本就不高,他自己也不出色,最后论功行赏,大头头连一个嘉应府警局局长的位置都没有混到,可想而知罗芳柏背后靠山的无力了。

“走走走,先去家中歇歇。”罗芳柏知道江戊伯此次回嘉应,那是给不久后的工作检查工作打前站的,甚至他今天来接人,上面的知府大人晓得他与江戊伯是同乡好友的关系,都特意吩咐他要探听一二消息。

到了罗芳柏住处,江戊伯一点也不瞒罗芳柏,直接说道:“兄弟此行可不是来游玩的,乃是有重任在身。最多再有五天,检查组就会到嘉应来。嘉应这里的募兵情况,和新老军属的安置【军属村】、优待、抚恤金、田地分配情况,伤残军人的安置、优待情况,还有童子营和聋哑人,那是要全部过一遍的。

我现在来这儿,那是要给你们地方上提个醒。趁着检查组还没到,该办未办的,该做未做的那些事儿,早早处置妥善。此外粮食局的人也被守备府一齐差遣出来,查访地方民情及府县钱粮物质储备,并登记造册。重要物资运至府库统一储放,以便将来守备府统筹调度。顺便,清查一下地方上的钱粮数据。”

“这是一个联合检查组,先东后西。嘉应、潮州、惠州和广州,这都在第一批。”

江戊伯穿的是上士军装,他的军衔属于文职,要是直接进入作战部队是要降一级来使用的。军装的颜色也不是大红色,而是藏青色。

新式军服干净整洁,穿在他身上与对面一身明式汉服的罗芳柏能形成一个强烈的反差,就像是从两个不同的时代走出来的人一样。

“原来如此。”罗芳柏若有所思,随后感叹道:“看来广西之战后,立刻就要进攻云贵了。难怪要安定军心,检查钱粮。”广西还好打,难的是云贵,地形地势比之广西还要复杂、崎岖。复汉军战斗力再强大,短期内也是难以结束了。如此情况下,安定军心就是必须的了。筹备钱粮军需物资也是必须的。

相对于整个广东,嘉应是个穷地方,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嘉应人流落南洋了。

所以越是穷困的地方,越是人多地少的地方,当地民众在复汉军大势已成的情况下,就越有参军的欲望和激情。

惠州、潮州和广州都是富庶之地。嘉应能跟它们三地并列第一批次,那就是因为嘉应参军的人数多,军属多。

第一批新兵马上就要补充进部队了,这个时候军属的待遇和军功田等等政策,必须处理好。

而同时的,嘉应府的地势相应闭塞,这地方四周全是山。它与潮州、惠州的分界线就是一溜儿的大山组成。西北是赣南,北面与福建的上杭连同,也只是一条不算宽阔的土路。所以《嘉应日报》在这里发展的非常迅速,越是闭塞的地方对于‘新闻’就越感兴趣么。

随后的两天里罗芳柏陪同着江戊伯走访了多个军属村,还全部是经过了住房改造的军属村。这个住房改造,就是军部推出的新一项军属福利政策,就是标准住房。不管是北方还是南方,所有的房屋都是左中右三间正屋,外带两拐角的厨房和杂物间,再加上院子和围墙。

江戊伯跟着罗芳柏吃吃喝喝,也不管别的地方,嘉应官府是不是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打补丁。反正过几天后检查组就到了,嘉应能通过检查,那是嘉应知府要头疼的问题了。

……

出了正月,鲁山朝堂上一片****,一个问题被陈鸣正儿八经的提到了众人眼前——迁都。

这事儿,陈鸣已经跟他老爹有过沟通——毫无疑问,必须是南京。眼下这个时间段里,再没有比南京更适合作为陈汉都城的地方了。

这个地方对于眼下的陈汉太有象征意义和政治意义了。绝大的政治财富是陈汉无法割舍的。

但是迁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首先南京明皇城的修缮要提上日程,再有各处政府机构迁移到南京后的办公地点,以及大小官员的住址。

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满清的粘杆处就猖獗的活动在南中国各处地方。南京那里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肯定是满清的重点布置之处。

之前的时候两边就多次交手。

所以陈汉官员的住址必须要集中,安全起见。而如此一来争论就大的多了。

倒是迁都南京的议题,并没什么人表示反对。南京那里的局势是有点小危险,可再危险能比得上当初的鲁山么?

对比那点小危险,陈汉迁都南京赢得的将是一笔巨大的政治财富。

何况把都城定格在南京,这本身也表露着一股‘北伐’、‘进取中原’、‘大一统’的决心。否则的话就该学南宋了,定都杭州。

虽然历史上定都南京的朝代,多命不长久。可不还有朱元璋这个高大上的例子么?而且朱元璋也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寓意和政治财富是太巨大了。

然后再接着就是四月里就要举行的第二次科考了。早在年关前后,就开始有报考士子陆陆续续的汇聚到鲁山县城。年节过后,鲁山的物价还有住宿费,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持续走高,就是因为大批士子汇聚于此的原因。据统计,现今的鲁山城池内外已经有超过千人的士子抵到,最终汇聚的报告人数会达到四千人!

贡院已经搬离了小县城,在昭平湖边上修了一座全新的考场,是一个足可容纳六千人考试的大考场。

陈汉才开国么,科考举行的频繁一些,除了今年,明年也要举行。而且明年的这个时候,陈汉朝廷也不见得就能完成迁都。

关于这一科新科进士的官职级别问题,陈鸣也没坚定的跟科举支持方硬顶到底,但他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就是反对给新科进士过高的官职,认为这些进士应该从八品、七品小官做起【陈汉官职——知县是五品】。还拿出了确凿的真凭实据——上一科的进士,到现在也一年多的时间了,这陈汉第一批被取中的新贵们,据统计因贪污受贿被判刑革职的有五十七人,因能力低下,碌碌无为而影响工作被贬职或罢免职务的有六十四人,主动辞官的有二十九人,病退等等以‘身体原因’请辞的有十六人……

算算有多少吧?

那一科总共取中的又有多少人?

而余下的百多人里,考绩能得到中等评分的只有三十五人,中上评分的十四人,上等评分的五个人,上上评分的人更是才两个。这成材率也太低了是不是?

杭州城里,彭忠瑞叹息着放下了手中的《中原日报》。这上面有刘文撰写的一篇文稿,就是以第一科进士的‘成材’比率也宣扬‘进士’高官低能论的,要求降低新科进士的品阶,从唐时旧例,让进士打佐官小官做起。步步高升,如此方能‘宰相起于州部’。

重点注重基层的磨砺和实践锻炼。高叫着‘人才是从基层培养出来的’。其举出的实例就是第一科进士那非常不光彩的数据。当然《中原日报》上同时刊登的还有反驳的文章,署名是彭忠瑞的好基友陈岗。陈岗在文章中直言第一科进士的‘成分、质量’有问题,决不能代表广大士林学子。

彭忠瑞很叹气,因为他跟刘文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深知道刘文是谁的人,也知道他的墨水有多深。以他的本事根本就写不出这般的宏篇大论,这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捉笔。而支持刘文这么干的人,无疑就是陈汉朝中威名赫赫的太子爷陈鸣。

如果说陈岗一直是陈氏一族中‘儒家正统’的代表人物,陈鸣就是‘陈汉新政’的代表人物了,那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声望威隆。而陈岗手中的实权却是连刘文都有不如。

对陈汉了解越深,就越能明白陈鸣那牢固不可动摇的地位。将来天下有这么一位对儒家不感冒的人物在,儒家还能讨的好么?

就彭忠瑞所知,秦大成、袁枚等人正在沈国贞的撮合下,倒腾着一门所谓的‘新儒’。但是内容思想混乱无比,什么普及教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啊,格物致知,知行合一啊,六艺、六德、六行啊,等等。

彭忠瑞看来,他们这就是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不当为人子。

一门儒家学派的诞生是那么容易的吗,那必须是要经过无数先贤薪火相传,不断地夯实、积累、整理、梳理、贯通、融合,而得出的。岂是几个人‘闭门造车’,完全依附上意而来的?

彭忠瑞对‘新儒’嗤之以鼻。

可另一方面他却又不得不对儒家的未来赶到担忧。

往昔的唐王明清,历朝历代,不管是不是内法外儒,全天下学的都是儒学的。沈括。郭守敬牛吧?律法、天文、水利、农桑等等,却全都是儒学士子触类旁通,而不是有单独的法学、天文学、农学。

可现在的陈汉,司法独立,法学来日必兴;计数独立,数学还会牵连到外贸经济,大兴已经势不可挡;再有水利工程学,天文学,以及正在冒头的农学,鲁山不是正在筹建农学院吗?还有钦天监。

很难想象以后司法方面的官员会以儒家学子自居,那些计数、水利、天文、农桑等等方面的官员也肯定不会以儒家学子自居。可这些人在陈汉体制中的份量却在不足的加重,再加上军队,儒将这个词也正在迅速褪色。

彭忠瑞在这边为儒家的将来感到担忧,鲁山的陈鸣却正在为粮食署【升格了】和财政部以及后勤部统计的各方面数据感到小小的担忧。

就陈汉现下的家底——对照了今年的财政预计,那可真的支撑不了几年了。

“似乎该把内陆的交通规划暂停一部分。”

除了半个福建,复汉军现下几乎统治了整个西南,广西还有一部分没有拿下。漫长的海岸线,各地方许多港口都需要修筑,大批的战俘都应用到这方面去了,内地的交通线就必然要暂停一些了。

而且交通部最近提出了——铁道计划。就是马拉火车。陈鸣早早就给他们吩咐过的项目。现在一应技术都有了比较完善的储备,经过试验,不管是费用还是响应的马匹、人员、站点配套,都有了比较精准的估算,交通部就正式提出了这一计划了。

陈鸣的打算是把这马拉火车轨道直接跟未来的火车轨道结合的,但现在看修筑一条马拉火车轨道的成本和响应的配套设施,真的让他呲牙带咧嘴了。这一计划只能搁浅,就复汉军现在的财力物力,还有国内的安全环境,根本不适合这种交通线的修筑。

“这玩意儿只能用在码头和矿区。”陈鸣对着交通部的人说道,一边止不住的可惜。

“此铁路快捷方便,转运量远胜过马车。但耗资也确实巨大。”执掌交通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鸣的大舅高鹏起。

他手下的权限不仅仅是陆路交通,还有内河航运,外海运输,各处码头,甚至是海防工事。虽然交通部给外人的感觉很像原先的工部。

时间已经要到中午,陈鸣当然不会让大舅离府,让厨房多加几个菜,留高鹏起用过了午饭。

……

后院里,李小妹也刚刚送了姑母。说是她姑姑,实际上是表姑。可现在李家人不在,这表姑竟也快要变成亲姑姑了。

今天中午她也留了表姑吃饭,但这饭吃的很不是滋味。不仅她表姑脸色不好看,李小妹也半点胃口没有。所以吃了饭,她表姑就立刻告辞了。

李小妹看着表姑一行人的背影,心中不免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真的把她们的心给养大了……”今天表姑上门,竟然是想通过李小妹往府里送女人。

因为李小妹久而无孕么,按照她表姑的想法,那就应该张罗人了,让手下的丫鬟或是别的人什么怀上身孕,好来争宠固宠。她表姑倒也知道自家女孩没那份姿色,却是她表姑父一个生意场上朋友的侄女。生的花容月貌,细挑身材,婀娜多姿的。

李小妹气的差点笑出来了。要不是她表姑张了口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表姑表姑父都敢有这么大的心了?

心里面又气又苦,要是亲爹亲娘还在,她爹娘才不会这样想呢。再叹了一口气,“走,换身衣服。”不是衣裳在吃饭的时候染了污迹,或是粘上了饭味,而是她不想再穿现在的这衣服了。谁知刚一起来,李小妹便是一阵头晕,身子摇晃了两下,忙伸手扶住了桌子。

王嬷嬷和身边伺候的丫头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着她坐下。王嬷嬷一叠声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王嬷嬷心肝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丫头急道:“怕是气着了。”李小妹已经连着号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了。今天中午更是只吃了那么一点。

李小妹心里面也恹恹的,但那人总归是她亲戚,“可能是这两天天气热了些,我一向是怕热的,这屋里又捂的太严实了。没什么大事。”年节时候的‘偶感风寒’让李小妹连吃了十天的苦药,然后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王嬷嬷劝道:“还是叫大夫过来瞧瞧罢。”没事最好,若是热的原因,就通通风,透透光。

“那还不赶快去传御医?”陈鸣的声音传了进来。他送走高鹏起,就着人问起后院的事来,听说李小妹表姑一行已经走人了,就知道事情可能有不对。赶来走到门外,正好听到王嬷嬷的话。

李小妹一扶额头,这下不叫大夫也不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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