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今日穿了一袭玄色暗银刺绣长袍,肌肤白皙似那上等的美玉,莹润无暇,精致如画的眉宇间透着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之气。
“娘。”封炎对着安平拱手施礼,眉宇间的冷峻在面对安平时散去了不少,目光在棋盘上扫了一下,道,“我陪娘下棋吧。”

他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随意地捻起一粒黑子落下。

安平含笑又捻起一粒白子,回忆着棋谱上的走势,一边随意地落下,一边吩咐子月道:“子月,去剥两个粽子来。”

听安平说到粽子,封炎才骤然想起今日是端午节。

子月提着食盒下去剥粽子,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俩,安平眸光一闪,问道:“阿炎,青州那边……”

“哒!”

封炎又落下一子,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安平,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娘放心,儿子已经有了成算……”

封炎眼尾微挑地斜了安平一眼,嘴角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看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知子莫若母,安平面上不动声色,心口却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似的,为儿子心痛。

她知道她的阿炎一心喜欢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她也知道这件亲事想要成很难,却也从来没有试图劝阻过他,因为阿炎这孩子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太沉重了!

这本不是他这个年龄所该承担的……让她这做母亲的心疼不已!

这些年来,楚青辞的存在成为了阿炎心里的动力,让他勇往直前,让他义无反顾……

她也期盼着有朝一日若是事成了,阿炎没准就能得偿所愿!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

楚青辞竟然年纪轻轻就消香玉殒了!

想着,安平眸色一黯,眼瞳中波涛汹涌,继续落子,落子声此起彼伏地在屋子里响起。

二月里,当安平得知这个消息时,根本就不敢告诉封炎,可是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封炎一回京,就立刻听说了楚青辞的死讯。

从那以后,封炎就如同行尸走肉般,生无可恋,短短数日就瘦了一大圈,那段日子,安平也过得心惊肉跳,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让封炎多陪她用膳,又让小厮跟着他盯着他,一刻也不能放松……直到这几日,封炎才算是渐渐地缓了过来,看着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不过,安平知道儿子身上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封炎才十三岁,别家的孩子这时候正是最璀璨、最活泼的时候,可是封炎原本鲜活跳动的心却如一潭死水般,再不起一丝涟漪。

儿子的心已经死了,随着楚青辞而逝去……

安平眼帘微颤,藏住眸中的心疼,心里幽幽叹息:阿炎这个孩子太难了,上天为何要如此苛待她的阿炎呢?!

这时,一股粽子特有的香甜味袅袅传来,子月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上面放着刚剥好的两个粽子,香气四溢。

她款款上前,把八宝粽子呈给了安平,又把蜜枣粽子送到封炎的手边,飞快地扫了棋盘一眼,只见那星星点点的黑白棋子已经在棋盘上纵横交错,黑子隐约占了上风……

安平看着棋盘上争锋相对的黑白子,眉峰隆起,迟疑了一瞬后,就干脆地弃子投降,吃起那八宝粽子来。

见状,封炎就把原本放在指间把玩的一粒黑子放回了棋盒中。

他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陪母亲过端午了,就又改了主意,拿起一旁的银箸,咬了一口油亮的粽子。

粽子入口润滑细嫩,软糯黏韧,香甜可口。

封炎瞬间愣住了,双目微瞠,呆呆地看着夹在银箸上的粽子,甚至忘了咀嚼……

这个味道是……

封炎目光发直,神色恍然。

“阿炎……”安平见封炎神情有异,放下了银箸,接过子月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

封炎抬眼对上了安平担忧的眼神,嘴角轻扬,咽下那口粽子后,随口道:“这蜜枣粽吃着软糯香甜,齿颊留香,不错。”

安平以帕子轻掩朱唇,笑道:“我吃着这八宝粽子也不错。端木家那对姐妹倒是费了心思,芸豆卷和粽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吃食,却做得恰到好处。上次的芸豆卷豆沙馅里还加了糖桂花和芝麻,尤为香甜开胃。”

封炎又怔了怔,他本以为粽子是府里包的,此刻方才知道原来是端木家的姐妹俩送来的,还有之前的芸豆卷……

端木绯那张白皙的包子脸不由浮现在他脑海中,这个小丫头老是让他想起他的阿辞,她含笑的神情、她处事的态度、她戴在手腕上的那个红色结绳,还有,他的阿辞也喜欢在豆沙馅里加芝麻……

是巧合吗?

封炎的眼神有些复杂,握着银箸的右手微微用力,脸上却没有表露,地问道:“娘,芸豆卷还有没有?”

“吃完了。”安平失笑,“这都多少天了,就算没吃完,也该坏了!”本来红豆沙就容易坏。

安平总不忍让儿子失望,顿了一下后,就吩咐一旁的子月道:“子月,让厨房做些芸豆卷给公子。”

“还是娘最疼我!”封炎不动声色地说道,又夹起那个蜜枣粽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仔细地品尝着,眼睛半眯,忍不住就去与记忆中的味道相比较……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砰砰砰!

砰砰砰!

封炎的心跳不由加快,如擂鼓般,他的脑海中似有某个压抑许久的声音就要挣脱重重束缚叫嚣出来……不,别胡思乱想!

封炎在心里对自己,不可能的,他看过端木绯的字迹,与阿辞迥然不同,她怎么可能和阿辞相提并论!

封炎的眼神随着混乱的思绪变得幽深而又迷离,怔怔地看着吃了一半的粽子……

正午的一阵暖风突地拂来,花香扑鼻,吹得那湘妃帘扑扑作响,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扑棱扇动着透明的薄翼,拼命想要挣脱黑暗的束缚,却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

暖风习习,烈日炙烤大地。

端午节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京城中出行的路人纷纷戴上了斗笠,路边也开始贩卖酸梅汤和果子干。

这一日午后,紫藤拎着几个锦食记的小食盒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了。

比之府外,端木府中绿树成荫,绿意浓浓,在阳光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平添了几分凉爽,紫藤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回了湛清院。

“大姑娘,四姑娘,”紫藤一边给主子行礼,一边禀道,“奴婢打听过了,今科武举的会试会在七月初三举行。”

这武举又称武科,如同文科一般都是三年举行一次,由兵部主持。

有道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武举不但要考武试,还要答策,若是后者不合格,连参加武试的资格也没有。

端木纭上次进宫时从岑隐那里得知李家表兄这次会来京参加武举,心里尤为在意,就特意让紫藤借着出门买点心的机会打听一下。

“蓁蓁,还有不到两个月了……”端木纭不由面露喜意,嘴角微扬。

“姐姐,表兄想必会提早来京。”端木绯对着端木纭露出甜甜的笑容,随口道。

端木纭兴冲冲地直点头,又向紫藤道:“你继续说。”

紫藤又接着禀起她打探到的消息,比如最近已经有些考生陆续进京,一来是担心水土不服,二来也是为了在武举开始前,和京中子弟往来结交。

比如城西的义昌镖局下月要搞一个擂台,与那些武举人以武会友。

比如那些武举人多住在城中的状元楼里。

比如……

五月的京城随着这些人的相继北上越来越热闹,京中不少人关注的目光都放到了即将来临的武举上,自打上次文科会试后,京城也许久没有过这种盛事了。

日子在端木纭的翘首期盼中,过得尤为缓慢,与此同时,她们姐妹俩在府中的日子也越来越顺遂了。

因为皇帝赏赐了不少东西,姐妹俩在府内的份例外又都做了几身新衣裳,还特意去看了看皇帝赐下的府邸。安远将军位位于城西的丹桂巷,是个三进院落,分三堂四厢,飞檐翘角,红墙碧瓦,富丽堂皇,极具阳刚之气。

皇帝钦赐的宅子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姐妹俩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可能独自别府另居,那府邸也只能空置着。

端木朗已经不在人世,皇帝给他追封世袭安远将军并赏赐府邸,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毕竟端木纭和端木绯是姑娘家,都不可能承袭官衔。

皇帝的恩泽表面看来落不到实处,但是端木绯可以理解皇帝的用意,有了这世袭安远将军的追封,她们俩在名义上就是将军府的姑娘,而不单单只是尚书府的一双孤女。

这才是皇帝的恩宠。

时光在两姐妹平静的生活中悄然流逝,到了五月底,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白日里的微风似乎都被烘烤过了,带着阵阵暖意。

端木府中也似乎随之热火了起来,贺氏的寿辰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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