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笙凝眸,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她这人,其实心计一直都很深沉,心态也很平稳,她见多了大风大浪,这点事实还不足以让她有所动荡。

但她平时对一些事情的容忍度都很低,因为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让她无需忍耐那些令人烦躁的事情,而现在……

江笙抿了抿唇,慢慢地勾起了笑容,衬托得神情有些冷然。

言喻居然是许志刚的孩子,其实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不利的,言喻原本只是一个孤儿,但是现在成为了有父母的孩子,甚至她的父母身份还不错,让她对言喻实施报复的举动难以施展开来。

保姆颤颤惊惊地等待着江笙的惩罚,她咬着下唇,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江笙会怎么惩罚她,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以为会落下的巴掌,她心惊胆战地抬起眼眸,对上了江笙含着冰凉笑意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寒颤。

江笙勾着唇笑,眼尾上扬,在这样红肿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怕:“帮我做一件事。”

“您吩咐。”

“去叫许颖夏过来。”

保姆知道她说的许颖夏是谁,她牙齿磕碰了下:“许小姐也受伤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笙冷呵了一声,她嗓音降低,凝着霜雪:“那又怎么样,我让她过来,她就得过来……快去,就现在……马上!!”

*

许母回去亲自帮许颖夏收拾衣物去了,许志刚被陆衍一个电话叫走了,所以病房里就剩下了许颖夏。

她正在看电视剧,忽然就看到一个保姆推开门走了进来,畏畏缩缩的,许颖夏眉头拧了下,不太友善地盯着保姆:“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保姆说:“是江大小姐。”

“她?”许颖夏眉间的怒意消散了一些,她深呼吸,压抑下了火气,“江笙让你来干嘛?”

保姆:“江大小姐让你过去找她。”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凝滞和冷固。

许颖夏不是不生气的,江笙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奴才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她现在没有资本生气,因为她不是真正的许家大小姐,言喻的身份又成谜,她极度地缺乏安全感,言喻现在又被陆衍捧在了掌心疼爱,她又刚刚被言喻扇了一巴掌,今天右眼皮还不管不顾地快速地跳动了一整天。

许颖夏又是深呼吸,胸口沉沉起伏,她勉强自己挤出了笑容,看着保姆,淡声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她掀开了被子,下床,踩在了拖鞋上,直到站起来,她才发觉自己身上有多疼,她还是一个伤患,却要忍受着痛楚,屈辱地去见江笙。

许颖夏掐住了自己掌心的嫩肉,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住胸口的怒火。

她走出病房门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看护,许颖夏在外面向来是喜欢装出一副好脾气的,她柔柔软软地笑了笑,礼貌道:“你能扶着我去那边的病房吗?”

只可惜,她忘记了,她现在脸肿得就像是猪头,笑起来,只有惊悚。

*

江笙靠在了病床的床头枕上,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微微抬起了眼皮,有些懒散衿贵地瞧着许颖夏。

她自己看到许颖夏脸上的伤痕,都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

她想起自己刚刚照的镜子,心里想,那个言喻下手可比南北狠多了,即便南北看起来更狠一些,而言喻下手是悄无声息的重。

许颖夏回看江笙:“阿笙,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笙笑意更深:“我不是说过,要告诉你,言喻的身世吗?”她故意说话说一半,然后盯着许颖夏,想看许颖夏的反应:“你现在应该很紧张吧,是不是比你当年知道自己不是许志刚亲生的时候,还要紧张?”

许颖夏的心跳的确跳动的速度很快,一下又一下,如同重钟在胸口轰鸣。

她掐住了掌心,装出了一副淡然柔然的模样:“阿笙,你说吧,别再开我玩笑了。”

江笙轻笑出声,她就喜欢这样吊着别人的胃口,看着别人的情绪起伏,她看上古时期的故事时,最喜欢以吞噬别人恐惧为食的古兽,因为她也喜欢这样,她感受着许颖夏紧绷的心情,心里有了一种舒爽,这种舒爽远远地超过了她对言喻的憎恶。

好半晌,江笙才说:“很不巧,言喻居然是许志刚的亲生女儿。”她说着,细细地打量着许颖夏的神态,“原来是你占据了言喻原本应该享受的一切,因果是有报应的,难怪言喻又把你的许多东西都抢走了……不对,那些本来就该是她的东西。”

许颖夏闻言,心脏重重地收缩了下,如同坠入了深海,海水倒灌,暗无天日。

她的后背慢慢地凉了下去,泛起了寒气,不知不觉间,刚刚紧紧提着的一口气,一下就松懈了下来,后背就冒出了一片片濡湿的冷汗。

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许久的猜测终于落实了一样,但脑海里的思绪停滞了,只余下漫长的空白,这样的空白,让她整个人都很茫然。

她怔怔地盯着江笙。

江笙笑了:“夏夏,你该不会是吓呆了吧,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不然,你为什么那么注意言喻的身世,都说人对某一些事情是有第六感的,我估计,那就是你的第六感在提醒你注意言喻,因为言喻就是你的债主,你前二十多年,占据了她的身份,享受着她该享受的一切,夺取了她的利益,后来,还因此成为了陆衍的女朋友,被陆衍宠了那么多年,而言喻呢,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人替她撑腰,没人照顾她,她连学习都需要被人赞助。啧啧啧……你们两个人也太戏剧化了吧,彼此交换的人生,彼此纠缠的男友,彼此憎恶,彼此伤害。”

“夏夏,原本,你过的就是言喻那样的人生呢,或许,你过得连言喻都不如,因为言喻至少靠着自己的努力,现在也迈入了中产阶级,而你呢,还在靠着家里,一事无成。”

江笙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她就喜欢戳别人的痛处,她也不想顾及别人的感受,关她屁事。

“你怎么不说话了?”江笙看到许颖夏这样,才觉得她今天被南北打的郁闷之气散了不少,“我要是言喻,要是知道了我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是许家的大小姐,是上流社会的公主,是该备受陆衍宠爱的小公主,我一定会报复的,还会搅得你不得安宁。”

她的最后四个字,故意一字一顿地吐了出来,带着沉重的气压,吓得许颖夏唇色泛白。

江笙说:“你猜,言喻这样的性子,她会怎么对你?”

她的最后一个音落地,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洒落了进来,是明媚的灿烂,转眼就成了苍白的光柱。

许颖夏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有办法思考,她越想,脸上的巴掌印越是火辣辣的疼痛,言喻平时就锱铢必较,现在就已经很嚣张了,如果……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言喻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而她只是假冒的,言喻一定会更加嚣张,而她就会走投无路。

许颖夏光想到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害怕,她会被全世界都遗弃。

上流社会重视血缘,其次重视受宠度。如果许母知道了她不是亲生的,言喻才是亲生的,许母肯定会只疼言喻的吧,说不定还会对言喻充满了愧疚;陆衍现在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言喻了,他知道了之后,言喻在他心里的地位就再也不可撼动了;而原本就不是很疼她的爸爸,肯定只会疼言喻了。

一股彻底的冷意从许颖夏的背脊流窜了上去。

她睫毛颤抖,盯着江笙:“阿笙,你叫我过来,肯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办法……你也不想言喻太嚣张的吧,她一嚣张了,南北就会嚣张,南北嚣张了,说不定又要开始不自量力地想着宋清然了。”

许颖夏上前,握住了江笙的手。

江笙忽然就翻脸,她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她脸色沉沉,一把推开了许颖夏,带着嫌恶:“你也配碰我,无父无母的孤儿。”她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跟宋清然的事情也是你配提起的?”

许颖夏吓了一跳。

江笙却又慢慢地笑了:“跟你开玩笑的,你也太经不起玩笑了,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对付言喻就只有一个办法,拿捏住你的母亲,许太太。”

许颖夏愣怔,没有明白。

江笙:“许太太对你的疼爱不是假的,更何况她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和精力,你对她来说是很特别的。”

“言喻对于她,只是一个称号,一个貌似失散了多年的女儿,她感到生疏的女儿,她不熟悉的女儿。”

“但人都是讨厌欺骗的,如果许太太从别人那知道了言喻是她的亲生女儿,而你不是,如果又让她意外发现你早就知道了,却故意隐瞒着,她对你的印象就会很坏,对言喻的愧疚就会加深。”

“所以,你要主动出击,将被动转为主动,放手一搏。”

许颖夏认真地听着江笙的话,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眼尾微微下垂,美目流转间透露出的都是楚楚可怜的生动。

“你主动告诉许太太,你之前意外发现自己的血型和家人的对不上,就意外发现了自己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你很伤心,很难过,但是,你又很爱很爱许太太,不舍得告诉她,你不是她的女儿;你享受着许家深情爱意的同时,又感到对真正的许颖夏的深深愧疚,所以你开始暗地里找许家的亲生女儿。”

“现在找到了,所以你主动告诉了她,想让她也能和亲生女儿亲近。”

江笙的这一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小小地承认了自己的一点点自私,想要独占许母的爱,一方面又体现了无私,许颖夏就算再难过,也想着要帮许母找亲生女儿,许母不感动就怪了。

江笙眸光越来越深,眼底的引诱也越发深:“除此之外,你一定要不经意地在许太太面前,抹黑言喻,比如,她因为知道她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出于怨恨,所以把你打成了现在这样。”

许颖夏眉心一跳,她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还没说出口,江笙就猜到了她要问的问题:“你别担心,我都知道了言喻的身世,只怕现在陆衍已经在告诉言喻了,你已经失去了陆衍,你现在唯一能把握的就是许太太了。”

许颖夏瞳孔不停地瑟缩,唇冷凝成了僵硬的直线。

*

陆衍的确知道了言喻的真实身份,他自己关在办公室好一会,然后略显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叫了许志刚过来,两个人又关在办公室许久。

陆衍给言喻打电话,问她在哪里,言喻回答的地点是超市。

陆衍立马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开去了超市。

言喻推着购物车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陆衍高大的身影,站在了超市门口边上,他听到了声响,抬起了头,眉目俊朗,轮廓深邃,身上的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灯光凝聚倾泻,朦胧又模糊。

他狭长漆黑的眼眸含着笑,看到言喻的时候,唇畔都溢出了笑意。

因为笑了起来,整个人忽然有了少年气,他缓缓地,对着言喻,张开了修长有力的双臂,挑了挑眉,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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