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司冯大人匆匆离去, 主家许箴许老太太的中途离席,尽管后来许箴许老太太都回到筵席继续招呼朋友故交, 可大家都心里有数, 许家怕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将近中午时分, 三皇子和慈恩宫大总管亲自到许家, 慈恩宫赏赐了李玉华许多东西, 还说明天接李玉华进宫说话。这就更让人接不着头脑了。

李玉华看一样样抬进来的赏赐, 谢赏之后, 请穆安之周内侍坐下吃杯茶。

孙嬷嬷也跟着一并回来了, 周内侍道, “娘娘说, 内务司做事粗陋,让姑娘受了委屈,也让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事定要查出原委, 给姑娘个交待。”

“让娘娘担忧了, 请周内侍转告娘娘,我都好,一切就拜托娘娘了。”

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 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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