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失去了意识的连翘,邢爷心疼得不行。
回到驻扎营地时,因为中途出了这岔子,第一次的反劫持训练提前结束了。

帐篷里,邢烈火坐在床边儿上,抚了抚她苍白的脸,抽掉她身上的作训服,用军被将她紧紧裹住放到被窝儿里,一脸的沉重地替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没有人第一次杀人会没点儿心理阴影。

他家小媳妇儿的表现,已经很出乎他的意外之外了。

但是,往往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反应,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刚才在现场,他看到那个死掉的歹徒取下来的头套时,心就沉得没有边儿了。

一般来说,处决犯人的时候,司法警察都会给死刑犯戴上头罩,不让执行枪决的人看到他临死时的样子。可是,连翘却近距离的看见了。

“老大,我没有保护好嫂子……”垂手站在旁边的小武,满脸的内疚。

他知道老大让自己跟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嫂子的,而他作为一个男人,关键时刻怎么能让女人冲上去救人。

摆了摆手,邢烈火淡淡地说,“下去休息吧,她是红刺队员,早晚也得尝试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给她任何的心理准备,这道坎儿难过了。”

“是。”

小武耷着脑袋,懊丧地就要出去。

“慢着!”

突然,邢烈火双眉紧蹙着,凌峻的面孔上全是冷凝。

“让谢铭诚带人去那个工厂看看,务必查仔细了。”

小武答应着出去了,邢烈火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连翘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静静地思索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黑眸阴冷,浮上了一层怒意。

目睹了这样的血腥场面,她该怎么克服心理阴影?

……

夜深了,帐篷里,静静地。

被窝里,连翘突然动了动,邢爷眉头一松,俯下头去关切地问。

“醒了?”

“火哥,我杀人了?”连翘一把揪着他的衣袖,然后,维持着这个动作,目光切切地盯着他。

邢爷心里一紧,垂了垂眼皮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都过去了,闭上眼睛睡一觉。”

抬起头来望着他,连翘嗓音越发沙哑,“火哥,我真的杀人了?”

瞥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邢爷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

“我说,都过去了。”

拼命地摇了摇头,连翘掀开被子就扑到他怀里,没有太过激动,却仍然重复着那句话。

“火哥,我真的杀人了吗?!是不是?”

眉目微敛,邢烈火紧紧搂着她,即无奈又心疼。

“连翘,你做得对,他该死,回了京都我给你记三等功一次。”

杀人了?立功了?

满脑子都是那脑浆迸出的一幕,连翘目光是全是茫然,淡淡地摇头,环紧了他的腰,声音有点儿空洞,“他可以不用死的,最多坐牢吧?……火哥,只要他停下来就可以不用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开了枪。火哥,我为什么开了枪?”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邢烈火沉声安慰。

“你做得很好,你成功解救了人质,击毙了罪犯!”

“不,我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不是法官,没有判决……我是不是犯罪了?”

从杀人时的激动,到接下来的晕倒,麻木,再到焦虑,而现在全变成了负罪感。

翘妹儿那颗心啊,一直高高悬着,没法儿掉下来。

而邢爷担心她的心,又何尝不是呢?

“连翘,你是红刺特种兵,根据条例你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开枪,没有错,更不会是犯罪,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武器,是武器就会杀人的。”邢爷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柔情和无奈。

太早了,他没有想过让她这么早接触到真正的死亡。

连翘很疑惑。

她的视线里,火哥一脸的沉寂,淡然地让她看不出情绪来,她想平静下来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这些都是训练科目,刚才那不过就是训练罢了,没有人死,没有人死……

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心里满满的全是莫名的焦虑和惶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不去想。

“火哥——”半晌儿,她又将自个儿的脑袋像鸵鸟似的狠狠埋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地小声说,“我不想做武器,我不想杀人,我不想要他死的,你相信吗?我脑子混沌了,我为什么开枪了?”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她不闹,不哭,没有太过急切的表现。

邢爷心里有些发冷了,他小媳妇儿这心理是有阴影了,目前特别需要心理危机干预。

可是……

想到上次那个长长的心理评估测试,他就不太相信那些心理医生了。

而且,即便是找心理医生,也得等到明天。

而今晚上,她又该怎么渡过最难熬的一晚上?

抓紧了她的手,邢爷冷目如刀,冷着脸的样子比封建时代的霸道暴君还让人瘆三分。而他怀里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人,额头上的虚汗湿头了发根,漂亮精致的脸上,一片苍白,可是除了茫然却看不见她的任何情绪,那眼睛里的空洞像极了一口枯井。

她很不正常!

邢烈火身体紧绷着,饶是他这种历经风雨的铁腕硬汉,也有些受不了。

“连翘,你要喝点儿酒吗?”他望着她的脸儿,轻声问道,黑沉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酒这东西,喝点儿绝对有利于情绪发泄。

“为什么要喝酒?”连翘还是一脸茫然。

“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有单独喝过酒呢,陪我喝,成不?”

即便他歇力掩饰着,但言语之中那股子浓浓的担忧还是泄露无遗。

这种感觉,连翘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颗惶惶的心,很温。

略微错愕之后,她点了点头,是啊,她还没跟火哥俩单独喝过酒呢。

乱乱的脑子里,被这条信息占据着。

“通讯员——”

冷冷的声音传出去,很快小武就听了他的吩咐带了两瓶60度京都二锅头来,还让炊事班给炒了俩小菜,弄了碟花生米。

帐篷里的光线很暗,一碟花生,两瓶酒,两个酒杯,两个人。

喝着酒,吃着菜,连翘的心,很沉很沉。

摇了摇脑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这不像是她的风格啊!

可是每当她想要忘记那股冲鼻的血腥味儿时,在那个废旧工厂的一幕,就像电影放慢镜头似的,一点一点掠过她的脑海,而那个人死亡前的样子,那嘶吼,那叫嚣,那痛苦的抽丶搐,那脑浆迸出来的一刹,都让她觉得不舒畅。

心里不是痛,不是难受,就是紧紧地悬着,慌着,落不下来。

“来,再喝点儿,难得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小酌。”

火哥的话说得多文艺啊,连翘端着酒杯闻了闻那股子醇烈的酒味,似乎心底的血腥感觉压下去了不少。

怪不得啊,古时候的刽子手杀人前都得喝酒。

原来,是有这个道理的。

她还是很佩服自己的,这时候还能这么清晰的寻思着这些问题。

那么她不就是没啥问题了,那为什么心里又会那么的堵啊?

帐篷很凉。

火哥背对着帐篷门坐着,那高大的身影就在她的跟前儿,可是她为啥觉得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而他的声音传过来时,也变得好小好遥远。

这时候,已经空了一个酒瓶了。

连翘特别烦躁,突然地拿着另外一瓶,猛地仰起脑袋,拼了命的望嘴巴里灌!

对了,这才是她的性格,要醉就痛痛快快地醉一场,至于其他,明儿再说了。

“连翘……”

邢烈火终究还是没有阻止,短促而简单的一声低呼,在这夜里,听上去格外的沉重。

连翘又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酒,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越发觉得心里难受了,但是心里却又太过茫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做啥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酒,压下了慌乱,增添了许多勇气。

有一种纠结,急欲冲破喉咙。

她突然扯着嘴巴就笑了——

“火哥,人死了会去哪儿?是不是真的有黄泉路,还能再投胎么?”

她微醉了,说这话的时候,舌头在打结了!

而那有些沙哑的嗓音,散落在空寂的帐篷里,让邢爷听着特别的不是滋味儿。

或者说,万箭穿心也不为过,闭了闭眼,哪怕明知道她想找到违心的借口,可他还是硬着心肠实话实说:

“没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都要珍惜!。”

“啊,那我杀了人,剥夺了别人的生命,是不是也该死?”

微微红了眼的她,拿着二锅头酒瓶的手在颤抖,突然仰起头一滴不剩,然后,倏地将酒瓶狠狠地砸向地面儿,笑得有些苍凉。

她难过了,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

那眼泪啊,不停在眼眶里转啊转,但她隐忍着,隐忍得特别辛苦。

她醉了么,不对,没醉!

仔细看着她,邢爷害怕错过了她一丝的表情变化,淡淡地说,“连翘,差不多了,你醉了!”

“NONONO,我没有醉……”眼儿微眯,刚才还不哭不闹的连翘,突然激动了起来,嘿嘿苦笑着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冲他歪歪斜斜地敬了个礼,“没事儿,我没醉!”

话说得杠杠的,可是她在坐下来的时候,脚下虚软得差点儿摔倒。

“好了,想说什么就说。”赶紧上前拽住她的手,邢爷低声说。

没错儿,翘妹喝多了。

于是,火哥抱起她时,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就不撒手,那嘴巴里不停地小声喃喃着,听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酒品差的人,再受了点儿刺激,真是了不得。

喟叹一声,邢爷抱起她就要放到行军床,奈何她喝醉了劲儿还蛮大,死活也不松手,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别,火哥,你别放开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想杀人的……”

是个人,心底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连翘不停地说着她不是坏人,那泪水就不受控制似的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缓缓的抽泣起来。老实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她是好人,那个人是坏人,为什么好人杀了坏人,心里还要难过呢?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不断往上翻。

“呜……”

“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将她抱过来坐到自个儿腿上,他搂得很紧,心里很不好受。

连翘不住地摇着脑袋。

她其实并不是喜欢动不动就哭的人,尤其是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的事更是很少哭,除了看言情小说和泡菜剧会哭,会为了别人的事儿伤春悲秋之外,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的。可是这会儿,她除了抹眼泪儿,除了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之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

痛苦?有点儿;

焦虑?有点儿;

抑郁?也有一点儿;

罪恶感?就更多了一点儿;

见到她梨花带雨般默默流泪的小模样儿,邢爷反倒松了一口气,能哭就是好事儿,老实说,他俩在一起这么久了,邢烈火还是第一次见她柔弱成这副样儿。

轻轻掰开她箍紧了自个儿的手臂,他柔声安慰。

“乖乖躺下等我,给去拿毛巾给你洗把脸——”

说完,将她放好,盖上被子,他转身就往帐篷门口走去。

“不!”

惊叫一声儿,连翘醉眼惺忪的眼睛猛地瞪圆。

“火哥,别走!”

此时的她,像似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喊着叫着就飞快地跳下来,赤着脚疾步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腰放开嗓子大声哭泣。

“别走,别走,别走……我不杀人了,别走……”

听到她急吼吼像个神经病似的大哭声,邢爷这回彻底舒畅了——

从面色平静,到默默流泪,再到现在的号啕大哭,他的妮儿终于完成了解开心结的一个艰难过程。

在她大声的哭泣里,他喉咙像卡了鱼刺儿,转身紧紧地抱住她。

“好了好了,乖乖的,不走,我不会走的,一直陪着你呢!”

喝醉了酒的姑娘是不可理喻的,何况连翘喝得还不少。

大声地抽泣着,也顾不上别人听见,更没有觉得会丢脸,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落到他怀里,那带着泪花儿的脸抬起看着他,盈盈一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火哥,火哥……

她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是冷冽而倨傲的,难道眼花了,为什么会有那么浓的怜惜和心疼。

他在关心她,这项认知没有让她止住哭泣,反而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不可抑止。

有人说过,越是有人关心你的疼痛,那么你便会越加放肆的疼痛,现在的她,便是如此。

她脑子很乱,整个人都在发烫发热。

突然她高高地踮着脚,仰着头就疯狂地吻住他的嘴唇。

狠命地亲吻,使劲儿地亲吻,像是宣泄,更像一个需要人怜爱的孩子,将那带着酒味儿的舌凉凉地在他的唇齿间狠狠探索,一边亲吻,一边喃喃。

“你不要走,火哥,你不要走……”

双臂一紧,邢爷心如潮涌,手指拨开她额边掉下的调皮头发,便以更加热情的疯狂回吻她,那炙烈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不会,不会。不要怕。”

“唔……”

连翘喉咙里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大颗一大颗地顺着脸颊直往下落,而吻也在疯狂地继续,完全没有理智不压抑地疯狂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那小窗有月光偷偷地看了进来,羞得脸儿白白。

……

直到呼吸都不顺畅了,这天崩地裂一般吻才终于结束了。

邢烈火将还在抽泣的她抱了起来放回到被窝里,拍着她后背替她顺着气,一双凌厉的黑眸全变成了柔情。

“乖,咱们该睡觉了,明儿起来,什么都好了!”

“嗯。”吸了吸鼻子,她轻轻应了。

嘴唇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他躺在了她的身边,将两个人裹在里面。

小小的行军床,睡了两个人其实很挤,但这会儿他俩还会在乎么?

答案很明显:不会。

审视了片刻她哭得红扑扑的脸,邢爷左手圈着她的腰揽到自个儿怀里,右手轻柔地替她擦着泪痕,小声说。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沉默抽泣,连翘没有回答。

过了一下,她又环上来搂住他的腰,仰着醉醺泛红的脸,啜泣着声儿,语气里有种近乎撒娇的委屈,“火哥,你杀过人么?”

“很多。”闻言一愣,邢爷的声音冷冷的。

这声儿很冷,很冷,应该说是骤然变冷。

可是听到连翘的耳朵里,却像是突然找到了知音一般,急切地问,“你杀了人会难过么,火哥?”

身子僵硬着,邢烈火俯下头认真地盯着她,那双深幽暗沉的眼睛里,渗着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静静地,他突然静默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目光冷凝地说。

“我杀的人都该死。连翘,每一个人,都得为自己所选择的人生负责。”

“都该死?”

“对,你杀的那个,也一样。你不杀他,他就会杀别人,也许还不止杀一个。”

这个逻辑问题连翘没有想过,不过他这么一说到是这么回事儿,如果他还得杀人,那么她自己是不是等同于救了人?

不管是不是自己找借口,这么一想,她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那个被撕了一个口子的心脏裂缝,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迷茫的心,安定了不少,她望向他的眼光又多了探索。

“那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闻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得收紧,沉默了半晌,沉沉地说。

“十八岁。”

十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啊!

他没有说,但连翘却感受到他心里的难过。

微微抬高了头,她的角度刚看能看到火哥冷峻的侧面轮廓,依然是那么好看,可是眉目间却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深沉。

心,替他难过着。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感受,设身处地的试想着当年才十八岁的火哥,第一次杀人时会多难过?缓缓地从被子里抽回手,她环住他的脖子,不自不觉地咬紧着下唇。

想安慰,可是却不会安慰。

迟疑了片刻,邢爷瞥了一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大手一紧,扣住她的腰儿就将她整个儿的提起来趴在自己身上,踌躇着说。

“你也看过战争片儿吧?喜欢看战争片儿的人特多,为啥不怕呢?因为那里面的杀戮离得太远,不真实,大多人看着拿起机枪扫射的时候,会兴奋地觉得这样杀人真他妈过瘾……”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抚着她的头发接着说:“可是,那到底是隔岸观火,自己亲自杀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对人性的考验,而战争,最不需要的就是人性!作为一名特种兵,光有战斗力哪行?最需要的是杀人的能力。”

身上微颤,连翘觉得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似的难过。

“杀人的能力?这种能力从哪儿来?”

“锻炼出来的,杀第一个,杀第二个,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麻木了……所以在真正的战场,新兵不管素质有多强,大多都不是老兵油子的对手,为啥?就是这种能力,那不是看谁的枪打得准,打得快,而是谁的杀人能力强。”

被他说得呼吸有些不稳,连翘将脑袋俯在他的脖子里,小声抽气儿。

“为什么要有战争呢?我不喜欢杀人!”

为什么?

“有利益和主权的争斗,就会有永不停歇的战争,有战争,就会有军人,有军人,就会有杀戳,军人的职能本身就是杀人,尤其是咱俩这种,随时有可能与敌人短兵相接的特种兵,连翘,你明白吗?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

“就不能不争不斗么?”紧紧抱住他的腰,她轻声儿问。

手指在她脸上拍了拍,邢烈火沉下了嗓子。

“记住,我们的眼里,没有政治,只有国家,荣誉,还有使命。”

听着他冷冽却坚定不移的声音,连翘的心突然扑腾扑腾地跳跃起来。

这些词儿,在没有硝烟的和平年代,早就已经遥远而陌生得快要找不到感觉了,要是谁在大街上这么说话,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丢臭鸡蛋……

可是这一刻,在火哥那种带着决然而凛冽声音传递到她的耳朵里时,不可抑止地,碰到了她的心脏。一种久违的澎湃涌上心来,像极了小时候加入少先队时,第一次戴上红领巾对着国旗宣誓时那种激动和自豪感。

荣誉感,很快便如雨后春笋一般,慢慢的在她心里萌芽了,便开始茁壮起来,吸了吸鼻子,她抚了抚还有些迷蒙发烫的脸上。

“我知道了,火哥。”

“心里好些没有?”

轻抚着她的脸颊,邢烈火对她的耐心程度,已经超过了二十七年的总和。

“好些了……”摇了摇发晕的头,连翘如是说。

凝视着她,邢爷目光深沉,眼神里是难得的温柔和缱绻,哄孩子一般轻声道。

“睡吧,宝贝儿。”

睡吧,睡吧,宝贝儿。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他那只大手,熄灭了灯光,替她脱掉外套,就一直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里,传来她低低的啜气声:“火哥,我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那个人,他的眼睛看着我……”

心里一沉,邢爷收紧了手臂,略一思索,便紧紧地搂了她,“我去打点儿水来给你洗个脚,成么?”

沉默了两秒,连翘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他。

吻了吻她的额,又吻了吻她的唇,他才慢慢从她腰间抽回手来,起身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塑料盆儿,盆儿里热腾腾的水氤氲的热气儿直往上涌。将盆儿放在行军床下,邢爷翻开被子就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将她有些冰凉的脚摁到了盆里,轻声问:

“烫吗?”

水是有点儿热的,可是连翘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不烫。”

或者说,她希望烫点儿,烫了才能排解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吧,她想忘记——

“泡脚有助于睡眠,能舒缓神经。”

蹲下高大的身体,他抓着她那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就缓缓地替她揉捏起来。

“在野外没有条件,等咱回了家,每天晚上弄点儿舒缓的中药泡泡。”

老实说,连翘有些懵了。

面前这个家伙哪儿还是火阎王啊,那么倨傲不可一世的人,为什么会屈身替自己洗脚?

这么一想,她便有些傻呆呆地。

注视着他,那眼神儿越来越柔和。

他能这么伺候她,感动得她找不到北了。

过了好半晌儿,她才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出声儿。

“火哥,你咋对我这么好?”

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眉目间都是窘迫的样子,邢烈火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地说,“废话,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说完,大手微微抬起一只脚来,轻轻替她摁着脚心。

好小!好软!好白!

心里微窒,他目光有些炙热。

亏得她也经常训练,但那脚上的肌肤还细滑得跟绸缎子一般,那圆亮晶莹的脚指甲,粉红的指甲,个个指头小巧得让他心生怜惜。

一双金齿履,两足如白霜。

古龙说,漂亮的姑娘那脚儿,要像牛奶,像白玉,像剥了壳的鸡蛋。

而连翘的脚比剥了鸡蛋的壳儿还白。不对,是比剥了壳儿的鸡蛋还白。

瞧得眼热,不知不觉中,邢爷手上的动作越发柔和了,而某种火儿就燃烧起来了……

当然,这可怪不得他,曾经有挨砖的家伙发表过学术论说,女人的脚是性韵味儿最浓的器官,其实是最性感,诱惑,敏感的所在,对男人来说,更是最具有杀伤力的致命武器。

当然,这指的是漂亮的小脚板儿。

水浒里那个风流倜傥的西门大官人,就曾经为了潘美人那对三寸金莲,冒着砍头的危险得罪了做公安局长的武松同志。

可见,漂亮的小脚是多么惹人怜爱啊?

废话多了点儿,回归正传,此时,同样身为正常男人的邢烈火同志,会不喜欢他妮儿这双漂亮的小脚么?揉着揉着,这家伙就跑了调儿了……

“呵呵,有点痒啊,火哥……”

他哪里是在按摩啊,纯粹是在抚模,挠得她脚心儿痒痒的。

没几下,她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缩脚,想要挣脱他的魔爪。

“别不知好歹啊?”

瞪了她一眼,邢爷回过神来,紧扣住她软滑的脚丫子,再抬头时,那眼睛里荡漾着一抹深幽的光芒。

莫名其妙!

连翘弄不懂他怎么突然就炸毛了,不由得嘟囔着嘴抱怨。

“你使点劲儿成不,重点儿吧,我痒!”

这句话用她软腻腻的声音说出来,不由得让他平添了许多遐思。可是这种情况下,前后左右全都是人不说,她还面临着这样憋屈的事情,他能禽獸么?

思忖到这里,他突然不爽地发力,狠狠地用指关节在她脚心的涌泉穴上一摁。

“重点儿你又得说疼!”

果不其然,他话言刚落,连翘立马皱了眉,呲牙裂嘴地吼。

“……疼……疼……轻点……轻点……”

带着颤儿的声音传来,邢爷眸色越发暗了,心里一荡漾,猛地伸手捂着她的嘴,压着嗓子吼吼,“你小声点儿,别叫唤!”

呃……

好像她这声音,是容易让人误会啊?

连翘乖巧地点头,轻轻‘恩’了一声,放松了身体。

可是,等他的手从自个儿嘴上挪开时,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恨恨地抹着嘴,怪声吼叫:“喂,你怎么能拿洗脚的手来捂我的嘴?”

低低笑着,邢爷低下头继续替她揉脚。

“没良心的小畜生,老子都没嫌你的臭脚丫,你还嫌上我的手了!”

连翘扯了扯嘴,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是不太厚道。

于是,她乖乖地坐好,任由他对着自己的双脚揉来弄去。这会儿他的力度好些了,她还是蛮舒服蛮享受的。微微眯着眼睛,她望着他板寸发的脑袋,视线又慢慢落到他那双拿惯了枪的大手上。

他这样儿,真的好么?

会不会太宠爱她了一点儿?

抬头瞄她一眼,邢烈火知道自己手上劲儿大,在尽量控制着力道替她拿捏脚上的穴位,同时,也顺便把丶玩着那一双细白水嫩的小脚。可怜见的,天知道,他除了必须表现得一本正经之外,还得按捺着自个儿直冲脑门儿的兽性是多么不容易?

清下嗓子,他问,“这样呢?重不重?”

“嗯……”

“这样呢?舒服么?”

“嗯!”

氤氲着雾气的眼神微眯,连翘被他捏得浑身舒坦,脸颊上挂着微醺的浅粉色。心里头感觉一美少,因为杀人而升起的阴影就淡得快没有了,脸上也不知不觉就绽开了笑容来。

想了想,她俯身来便勒住了他的脖子,顺便在他额头亲了亲。

“喂,火哥……”

反啄了一口她的脸,邢爷真受不了这样的撩动,声音低沉沙哑。

“怎么了?”

瞧着他俊朗无匹的面容,连翘嘟了嘟嘴,又纠结了。

她心里感觉,要不要说呢?

下意识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嘴里模棱两可地说。

“嗯,那什么,我喜欢你……”

邢烈火手上动作一停,双眸微微眯起,视线全部集中到她脸上,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

连翘皱眉,有些不好意思了,难道这句话,雷着他了?

还来不及问出心里的疑惑,下一秒,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面前人影一闪,她就被急切的火锅同志给摁在了身后的被子上。

“喂,火哥……”

低头啃了下来,邢烈火没有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那股子急切劲儿,大得像要吃人似的,力道更是毫不留情,唬得连翘一愣一愣的,大口喘着气儿就在他身上揪了一把。

“邢烈火……”

很明显,邢爷这个时候,八成儿都听不见她的话。没有给她面子的继续着亲吻着,那吻劲儿劲儿的,逮住她就是死命地碾磨。

火辣辣的吻,霸道,缠蜷,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美好。

两个人,四片唇,很快便胶着在了一起。

他俩似乎都热爱上了这项运动。

终于熄了灯,盖了被,月亮再次羞涩了。

——

俗话说,世间之事莫不如此,祸兮福所依,祸兮福所致。

反劫持训练了三天之后,一回到京都,火锅同志便报请了上面儿要给在反劫持训练中“救回人质,击毙歹徒”作出贡献的连翘同志立三等功。

本来按他的意思是要给二等功的,但是考虑到是自家老婆,他谦虚了一次。

报告上去了,就等着开会宣布和批准了。

在部队,和平时期要立功不算容易的事儿,不拿命去搏基本上是痴人说梦,而立功对前途和今后晋衔都有很大的作用。

一般情况,这种事儿邢爷都是做得了主的,所以此事儿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让她最为开心的是,经过火锅同志一晚上的‘细心开导’,两个人‘深入研究’后,她也没找心理医生做辅导和心理危机干预,照样又小强似的活蹦乱跳了。

不得不说,这妞儿的承受能力还是蛮强的。

人啊,心里那颗巨石一旦被击碎,那就是压力散去,一身轻松的感觉,她舒服到什么程度呢?

宛若新生。

每每夜晚时听到枕边男人浅浅的呼吸声,那个狰狞的血腥场面如同做梦一般不太真切了,而通过这件事儿,她觉得一个人能安然的沉睡在喜欢的人身边儿,便是最大的安康。

对,她喜欢他,她告诉他了。

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他也喜欢她,但他的行动却证明了……

如今在他们家里,大事儿由火哥做主,小事儿由她做主,啥是大事儿呢?上升到部队或者国家高度的,关系到国际的都是大事儿。除此之外,全都是小事儿,一律归她来管理。

总归,这一切都值了。

白捡了个三等功,她觉得老天对自个儿太好了。

不管是出于虚荣也好,还是二货意思也罢,反正,她就是觉得心情蛮好的。

人逢喜事儿,精神爽,连翘同志的日子,按舒爽的说法,简直就是活在冬天里的春天动物——浑身暖和。

这日下午,在机要处结束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卜莫愁深度会议后,连翘心情愉快地往行政楼去了。手刚触上门把儿,还没推开办公室的门儿,就听到旁边儿有人在叫她。

微微一愣,她退回来几步,寻声儿望去,只见小武在值班室冲她神神秘秘地招手,小声的口型:

“连参谋,过来……”

连翘走过去,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着说:“咋了这是?老大不在?”

“老大今儿去上头开会了,会后卓老单独见了他,回来这不,雷霆震怒了了,刚才把办公室里的资料甩了一地,连花盆儿都砸了,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这不是跟你说一声儿么……”

开会?卓老,卓云熙的爸爸……

他一回来就炸毛了?

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啥动静儿啊!?

她记得,还有吻别来的……

那么肯定就是会议的内容本身了,连翘皱着眉头,仔细琢磨着。

她自己蛮乖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机要参谋,这么久以来,也从来没见过火哥因为公事儿发过火儿。那么,就现在这个情况下,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儿的事儿是?

这么一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心里思忖着,她摆着满脸的笑容安慰小武:“没事儿,领导么,时不时总得耍耍威风派头不是,你别跟他计较啊?”

小武挠了挠头,红着脸说:“我不是因为挨了训跟老大计较,我是担心老大,他那脸,拉得老长了!”

连翘咧了咧嘴,“没事儿,我去瞅瞅,没把咱们通通拉出去操练,那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想了想,没直接推门儿进去,而是轻手叩了叩。

“报告!”

没动静儿。

“报告……”

终于,这回有反应了,邢烈火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进来!”

轻轻推开门儿,只见火锅同志果然一脸黑沉,哪怕隔得那么老远,她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蔓延的杀气,阴冷的脸更是让人肝儿颤的凝重。

办公室的地上,真的如小武所说,一片狼藉。

连翘笑着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邢烈火没有回答。可这个散发着冷酷气息的家伙,别人或许见了会很害怕,连翘现在真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了,哪怕他在外面再强势,再冷漠,再霸道,再逼人,对她还是跟别人不同的,这一点儿她心里明白。

她微笑着凑了过去趴在他办公桌上,放柔了语气撒娇似的捅了捅他的胳膊。

“喂,领导,咋回事儿啊?刚听人说你吃了两公斤炸药?炸了好多人!”

静默着望了她几秒,邢爷长臂一伸勒了她的腰就揽到了怀里,声音冷冽。

“没啥事,不要瞎想!”

“在骗小狗呢?”连翘笑着不轻不重地反问。

微一眯眼,邢烈火眸子一沉,有了几分猜不透的森冷。

连翘噗哧一乐,顺势坐在他腿上,撒欢儿似的缠上他的脖子,轻快的笑问:“不要告诉我说,又是机密哦?”

他没有吱声儿,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

他在狂躁,他很生气……

连翘唇角微微一挑,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戏谑地说:“喂,这位大爷,奴家看你印堂发黑,脸色发青。莫不是走了桃花运,要不要给你算个命啊?免费的哦?”

“连翘……”

望着她,邢爷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眸深沉,却没有了下文。

而此时的窗外,天空似乎要下雨了,阴沉了一片。

办公室里的气氛,也是十分诡异。

连翘涎着脸靠在他的颈窝儿,挠着他耳朵玩儿,没有丝毫压力的轻笑。

“嗯,来算个命呗。爷,奴家的三等功没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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