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陈婉馨的脸上。
“毒妇!”赵渊犹自不解恨,反手又是一巴掌,陈婉馨那嫩白的两颊立即浮现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渊,你说清楚!”陈婉馨伏在茶几上喘着气,头发却被赵渊狠狠扯起来。

“陷害林文溪,把他骗过去,伙同墨世,出这么狠辣的手段!陈婉馨,我当以为你还对同学之情,存了一丝良善!”赵渊怒喝不止,猛然将陈婉馨推往墙壁,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赵渊奔往纪夫大学的路上,陈婉馨的短信来了。

“我承认!我是骗了文溪去A城,我当时让张老板给你的任务,是给文溪几个耳光!你不信,去和张老板当面对质!我知道你不忍下手,我只是想你完不成这个任务,让墨世更加轻视你!赵渊,我陈婉馨做过的事,从来不会不认账!”

赵渊将短信删除,发足奔跑,前往纪夫大学。

林文溪不在寝室。

“文溪呢?”赵渊急切地问。

“车站送顾曦去了,已经在寝室哭过一场。”王襄不满地说:“话说,赵渊,你昨晚去哪里了?我和阿凯追着林文溪的车,路上碰见车祸,差点没命!”

“什么情况?”赵渊坐在林文溪的床铺,默默地看着桌面的一对雕像,千般往事涌上心头。

王襄将昨夜的车祸大致说了。如果不是意外,那便是墨世的人,而陈婉馨,是没有任何理由对王襄和郑凯下这般重手。赵渊双手枕着脑袋,躺在林文溪的床上,把头埋进他的枕头里,深深地呼吸着,他的身上,就是这般淡雅的味道,不是香味,更不是汗酸味,酒只是文溪的,特别的味道。有好久,没有闻见了,有好久,没见到他的微笑了。赵渊探手轻轻一模,那枕巾上的,一片潮湿。。。

赵渊的眼中,泛起了酸意。

昨夜林文溪回到寝室,郑凯和王襄才从医务室包扎回来不久,林文溪知道郑凯和王襄发生的事,看着郑凯脸上,脖子上涂抹着的红药水,胳膊上贴的很大一块绷带,心中因顾曦对他生下的厌恶,忽尔退却不少,一想起顾曦,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这郑凯,如果把对自己这般的兄弟心肠分一半对了顾曦,顾曦也不至如此!

林文溪无意再重复昨晚的事,只略提了赵渊无事,自己无碍,便觉困意连绵。

一小时前,林文溪在晨光中醒转,鼻子似乎还是酸涩着的,眼睛亦有些黏糊,他摸了摸枕边,心中暗骂没出息,却忽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坐在自己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头发被染成了金黄色,像一团金黄色粘稠的颜料,颜料下,长眉如笔刷深入其间。眉刷下是一双透亮得异常的眸子,眸子中闪着橙色的柔光,似聊斋中的狐狸精怪,他双唇涂红,轻轻抿着,浮着一抹似看尽世事的冷笑,两只耳铛明晃晃地在耳垂下荡悠出无尽的寂寞。

那人伸出五只苍白的手指,指上抹了鲜亮血红的指甲,轻轻伸向林文溪。

“顾——曦——”林文溪惊讶得合不拢嘴。与此同时,郑凯和王襄亦翻身起床。

“喂,昨晚你就不在医院里,又不肯见我们,感情又去cos啦?”王襄嘴快地问。

“你们出去,我和文溪单独说会儿话。”顾曦冷冷地说。

王襄一迭声收拾好,跑出门。郑凯稍微收拾片刻,望了望林文溪,直至林文溪冲他点点头,他才出门。

“为什么你变成这幅样子?”林文溪痛心地问。

“这本来,就是我呀。”顾曦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干嘛男扮女装,去哪里cosplay了吗?扮的谁呀,我怎么认不出来?”林文溪有些傻笑地问。

“我从不扮演谁,我只扮演我自己,我顾曦,如果连你都不接受,那也罢了。”顾曦依旧保持着微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这本性一出,我以为我走进聊斋了。”林文溪仍是有些难相信。

“噢,那聊斋这个可爱的小狐狸精,是来和你这个书生告别的!”顾曦笑着说。

“什么?别,我在想办法了,你那个开除的破玩意儿,我可以帮忙的!”林文溪拉住顾曦的胳膊。

“谢谢。”顾曦浅浅一笑:“不送送我么?”

“不。。。”林文溪喊出声来。

顾曦却自己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室。林文溪觉得走廊里同学的目光就像电灯泡一样,当着眼睛照着,刺眼而眩目,他几乎本能地挽着顾曦的肩膀,将他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胸前,不让更多如炙烤般的目光,再落在他这样脆弱的皮肤上——他的皮肤几乎已经透明了呀,透明得能看得见里面的血液流动,能看得到那颗心脏在不住地颤抖。

林文溪要送顾曦去小树林里坐一坐,顾曦执意不肯,他昂着头迎接着每一个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走在学校的南北主干道道中。

林文溪搂住顾曦说:“我们的面具都是天生长出来的,撕掉它就是活活撕掉一层皮,这是有怎样的痛苦和决心才致如此?”

顾曦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快速蹲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眼泪簌簌落下,滴落在石缝中。

“文溪,有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我却觉得,这心死,更如灯灭呀。”顾曦笑着说。

紧紧拥抱着他,身边响起了摄像头闪动的声音,林文溪抓起一块石头朝声音起处扔过去。

“我靠,想砸死人吗?你能砸死几个?我们都看见了!”有人在不远处愤怒地呼喊。

那学生是校报记者,偶然路过,出于职业习惯,就将林文溪深深搂着顾曦的这一幕拍下,自然,他认识林文溪。他曾听说林文溪性子温和,不愠不火,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所以对于偷拍行为,他觉得似乎也不会被计较。却不知道林文溪一句话不说,随手就是一个石头,看似漫不经心,却准确无误地砸中自己的手,手机差点摔地上。

他有些愤怒,他认为自己并无恶意,于是满含着被袭击之后的恶心怒斥林文溪,让他更愤怒的是,林文溪一直抱着那个男孩子,温柔地抱着,安静地抱着,仿佛压根世界就不存在这个旁观者。

都说对敌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彻底的无视,林文溪就像一座傲视着天边的冰山,冰冷而肃穆着,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赏给他一点。他被这样的行为激怒了,他想起林文溪的身份,更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是因为身份的差别,他被激怒了,连声喊着:“杀人啦!”

这一喊就要紧了,很多人朝这边围观过来,林文溪陡然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压力,他还是抱着顾曦,不为所动。

顾曦干着嗓子笑着:“我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如今才知道我失去的,只是自己目光所及中的风景,却不曾知道原来陪同自己看风景的人,原也是一道不可或缺的美丽。”

顾曦想从林文溪怀里挣扎离开,林文溪的气力越来越大,他挣扎不动。

“好了好了,越是别人看着,你越要犟着做给别人看。”顾曦笑着说。

“你看,我要横眉冷对千夫指,别示弱。”林文溪轻声说。

顾曦始终有些担心林文溪,他是要离开的人,但林文溪却始终要在这里度过剩下的两年多,顾曦他不惧荒诞地当众去亲吻教导主任,却万万不想影响林文溪。如此两个人你要强抱着,我欲推不就,反而看着像林文溪要强行欺负顾曦。

被砸中的同学又觉得自己是在被深深地挑衅着,现下也许是可以当成头条新闻图片,提前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无情剽窃,他举着石头,试图砸回林文溪。他不敢伤人,但是起码要将林文溪的小脚丫子砸一下。

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很快他觉得手力瘫软,手指松开,石头掉了下来。

林文溪听见石块掉落声,朝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那人一声不吭地被郑凯扔了出去,就差没有“嗖”的一声,配音了。

“看什么看,拳头好看不?”郑凯左右呵斥,很快围观的人讪讪散开,只是人群中有人嘀咕着:“这剧有几个主角啊?”

人群散去,林文溪放开顾曦,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冲郑凯粲然一笑。

林文溪陪着顾曦绕遍整个校园,又送他到长途客站,顾曦没料想林文溪竟要将自己一路送到市区边最边缘的那个火车站。

两人在长途客车上红着眼睛一直哭着,哭完,两人天南地北地聊,就算停下来沉默,彼此相望的眼神里,也有说不完的话。

“你说,咱们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顾曦抱着林文溪胳膊问。

“你爱我吗?”林文溪问。

顾曦沉默,继而笑着说:“爱啊,有爱,敬爱。”

离别就像明天,再怎样不希望,它会在清晨醒来睁眼时,或者一缕阳光入室时到来。

该走的,都会走了。

那时候,火车站还有站台票,他过去帮顾曦安顿行李,大行李箱着实沉,顾曦和林文溪一起托起行李箱,顾曦的身高不够,林文溪又无法一人勉力完成。

一双大手,伸过来,继而,是郑凯沉默的面庞。

林文溪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竟是一路从纪夫大学跟到了客站,又从客站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来到这座边缘火车站?

“顾曦。。。不管你去哪里,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这些年,总是你照顾我,关心我的一切,我除了偶尔帮你打一场架,做点力气活,就半分作用也没了。那天晚上。。。我。。。。”

“别说了。”顾曦的泪水瞬时溢满双眼。

“顾曦,你在医院的时候,我说了,你想要我怎样就怎样,你提了要求,说要我亲吻你。对吗?”郑凯十分镇定地说。

林文溪感觉顾曦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遽然一紧。

“顾曦,如果我说,我这次是真心诚意地愿意了,你会不会嫌弃我,我很脏?”郑凯问。

“郑凯!你疯了!”林文溪忍不住问。

“顾曦,我这人不会说话,你是知道的。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理解不了你的感情。。。可是,我现在至少能信,他们是存在的,不可否认地存在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玩伴,我所有觉得温柔的地方。。。都是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这八年来,你对我的一切,什么都不能报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觉,但是我想真心实意地,好好地亲亲你,抱抱你,真心实意地祝你一切平安,祝你一切都好,顾曦。。。你愿意吗?我这辈子,可能只会亲吻。。。你这样一个男生。。。”郑凯十分艰难而吞吐地说着。

顾曦捂着脸,眼中泪花晶莹剔透,滚滚而落,似断线的珍珠,旖旎着那八年陪伴着的时光。

顾曦终是哇啦地哭出声来,猛然投入郑凯的怀抱。

那两瓣唇,不因着爱情,紧紧接触在一起。就在这一瞬,他觉得世间的风雨全然停止了,整整八年,他沉浮在一片苦海中,甚至险些溺毙自己,终是看见风平浪静的港湾。

这八年来的一切,都心满意足了。

林文溪早已是泪如雨下,扶着座椅,仰望着车厢顶端。

意料之中,没有掌声,意料之中,只有鄙夷的围观,可是顾曦那绽放出的笑容,成了林文溪此生再未遇见过的美景。

郑凯的眼泪,落入顾曦的眼里。

“凯哥。。。别哭。。。我这辈子都没见到你哭,不能因为我。。。不能。。。我早就不怪你了。。。”顾曦哑着嗓子说,郑凯的眼泪却已经干了。

“没。。。没哭。”郑凯别过头去否认。

“凯哥,就一滴,已经落在我的血里。我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真正怜惜过我,爱过我的好哥哥。”

我所有觉得温柔的日子,都是你在身边。

顾曦微微一笑,上苍,待自己不薄的。

车子启动了。

火车缓慢行驶,继而提速,飞速朝前奔驰起来,林文溪跟着跑了几步,他似乎看见顾曦趴在车窗很不舍地招手,似乎能闻到顾曦身上一股恬淡的清香。

火车站里播放着的老歌突然响起。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那微笑吗?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请你多一点快乐,洒脱一些过得好。”

老歌演唱时特有的嗓音和浓郁的情感袭上林文溪的心头,他转身,列车向北疾驰而去。

“我要去更远的北方,在那里有着彻骨的寒冷,这样,我能保持脑袋的永远清醒,也许这心底,不会再经常冷得我心力交瘁。”

林文溪知道,就算北方再怎样寒冷,顾曦都会过得温暖如春。

“郑凯,谢谢你,这么仁慈。”林文溪笑着抹着泪。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郑凯尚还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你不会浪漫呀,谁说你不会说话呀,你这人,浪漫起来——所有温柔的日子,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你可知道,我小时候所有温柔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林文溪笑着说。

“文溪,我想了很久,还是和你坦白吧。”郑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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