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不久,法医的结论下来了,赵铭将确系因排毒管掉落而导致体内淤血无法排出,最终肾衰竭而死。几人并不抱多大希望地继续配合调查,便开始张罗火化事宜。
这一天,赵渊去见父亲最后一面,随后,他将被火化。

整个216寝室还有女寝陈婉馨,舒小曼,一齐往殡仪馆而去。

陈婉馨,瘦了太多了,林文溪只觉得。苍白憔悴得没有血色的面颊,有些疲惫不堪的双目,自她得到赵叔叔亡故的消息后,便从学校消失了许久,直到今天,林文溪才得见。

殡仪馆就像黑洞,专门将七情六欲中归属快乐的部分吞噬,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悲伤。

一行人将花圈摆放好,一齐对着玻璃棺中的赵铭将鞠躬,敬礼,一阵阵哀乐响起,玻璃棺缓缓地移动,只待进入操作间,只待玻璃棺被拆解,近千度的一场大火,作为这个人留在时间最后一场庄严的颂歌。

玻璃棺缓缓前行,在场众人无不默默垂泪,郑子恒忽然走上前指着玻璃棺说:“阿渊,你爸爸走之前,留有遗言。”

赵渊立时一怔,垂头肃然听着。

“老赵说,婉馨姑娘很懂事,不错,如果婉馨姑娘愿意,他希望你以后能娶她为妻。”郑子恒流着泪,笑着说,又对郑凯说:“儿子,我给你留了封信,切记!”

郑凯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郑子恒已经大步跑开,郑凯方听得这话不对,大步去追时,只见郑子恒纵身跳上窗户,嘶声对郑凯,赵渊说:“你们两个,记住了!”旋即望了望林文溪一眼,凄然一笑,身子已然倾斜下去。

“爸!——”郑凯爬过窗口,伸出手去,冷风过五指,冰凉如斯,只听得下面的人惊呼,郑凯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贴着墙壁,瘫软着身子,缓缓坐下。顾曦和王襄一齐冲向郑凯,顾曦只觉得浑身冰凉,趴着窗子想往下看,腿脚一软,重重跌坐着,王襄单手撑着墙壁,已然泣不成声。

赵渊立时低呼一声,猛然往楼下跑去,一行人错乱吵嚷着,跟着跑下楼。

林文溪拨过人群,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血,一点点从那人身下渗透出来,缓缓地,无助地四处流淌,在阴冷的地面上冒着腾腾的热气,仿佛渐渐被抽干的生命,点点挥发散去,不知去何处再凝聚破碎的灵魂。

郑子恒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痛楚和惊慌,只有满脸的欣慰。两股血迹从他鼻子里渗出,缓缓流向他的面颊,他的嘴巴似乎还在一张一翕,想要说出点什么。赵渊站在他身旁,不允许旁人靠近,已经在打急救电话。

“郑叔叔。。。”林文溪的一口气好不容易从堵塞得满满的胸腔中喊出,冲上去,他跪在地上,想用双手去捧起郑子恒的脑袋,却害怕得不敢动弹,生怕他还有救,也许就被自己胡乱弄坏了事。

血还在从郑子恒身体里伸出,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呛得林文溪有些喘不过气,他慌乱地捧着地下的血,往郑子恒口中喂着,以为这样,就能让它们回到他的身体里。

“救命,救命。。。”林文溪大声哭喊着,不知怎么办的他,坐在地上呜咽不止。

“文溪。。。别看。。。”赵渊将林文溪抱在怀里,不住地轻声说着:“别看。。。”

郑凯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时,救护车已经到了。

医生宣布郑子恒当场死亡。

一切,来的太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该做些什么,时间像是冻结在没一个人严肃的神情中,只有林文溪还在小声地抽泣着。

那天,他就准备好了吧,所以,把这一生的事,都对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后辈说,所以,尽自己所能,满腔痛楚地提醒着自己,虽然说的话也许并不特别在理,到底,他和逝去的赵渊的父亲一般,担心着自己吧。

从青丝,到白发,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了,是怎样的情谊,让他至死不忘,是怎样的决绝,让他生死相随。那段时光,是否太美好,美好得不足以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对自己说完,美好得不能忍受一个人再活在这个世上。

郑凯将父亲抱起身,缓缓地走向殡仪馆。

郑凯为郑子恒穿好最得体的西服,化妆师将郑子恒化得很端庄,甚至十分英俊。

郑凯想着父亲在世之时,没有心思去打扮自己,分明一个潇洒倜傥的人,却因着这个朋友,日夜不能眠,折磨得心力交瘁,而最终用这般惨烈的方式道别。

而赵渊的父亲,亦因着这样的突发事件,还存放在那个冰冷的玻璃棺中。

风从窗口呜呜地刮进来,所有人的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就是个同性恋,他活该!他既然是同性恋,他干嘛要和我妈妈结婚,让她一直痛苦?干嘛要生了我!”郑凯忽然咆哮起来。

“凯哥。。。”林文溪轻声呼唤。

“不要喊我!” 郑凯怒视着亡故的父亲,双拳紧握,整个厅子里,沉默绵延成了山丘。舒小曼和顾曦相互拥抱着,泪落不止。

直到郑凯的母亲郭慈云赶来,几个人才勉强有了对话。

顾曦试图想让赵铭将和郑子恒一起火化,赵渊虽然心里不肯,只是想到郑子恒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父亲的照顾,又不忍拒绝。郑子恒跳下去前的歉意,不知要用多少辛酸笔墨的饱蘸,才能画得出来。赵渊无法还原郑子恒当时的心情,一时沉默无言。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决定我丈夫的后事!”郭慈云的脸上看不出哀伤,只有无尽的愤怒,她指着顾曦的鼻尖厉声呵斥。林文溪忙把顾曦拉入怀里。

“不可能!他生前一直心心不忘姓赵的,死了我都不会让他遂愿!” 郭慈云嘶声吼叫。

“郑叔叔,明明。。。”顾曦还是忍不住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就知道,赵铭将这个该死的早晚会害死你爸爸的。”郭慈云似乎还不解气,怒气冲冲地指着那边的玻璃棺骂着。

“妈,你安静下吧!”郑凯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失落。

“我就骂了!生前拖得子恒处处替他奔走,几乎都要为他倾家荡产,死了还要带走你爸爸一条命。。。这到底是哪里的冤孽!”郭慈云凄厉地哭诉着,有些支撑不住,身体轰然朝后倒去。

赵铭将和郑子恒的遗体终究是被分开火化。郭慈云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近郑子恒的骨灰盒,独自抱着他,嘴里还在诅咒着赵铭将,慢慢离去。

“抱歉。”郑凯对赵渊说,脸膛苍白,神色极为平静,可赵渊听得出,郑凯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赵渊淡淡一笑,紧紧抓着郑凯的肩膀:“兄弟,抱歉。”

无论郑凯的母亲如何辱骂赵渊的父亲,赵渊始终一声不吭,他记得之前父亲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向那女人道歉,也明白倘或父亲此刻还活着,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去反击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她很孤独,他。。。也是。”顾曦抱住膝盖,独自缩在角落低声抽泣,王襄依偎在他身边,不知想些什么。郑凯有些奇怪地看了顾曦一眼,忽地冷冷一笑,追着母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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