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再回答有‘渊’的诗句,剩下的交给我。”赵渊俯身说。
林文溪点点头,继续回答:“高咏渊明句,吾将起九原。。。渊鱼与林鸟,各得随所愿。。。”一口气背了七八句。

红灯再度亮起,并配双闪,这是在示意答题者立即离去。角落处的监考官已然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

“我抗议!”赵渊高高举手。

“说。”监考官的身影在微暗处,看不清身形,如同雕塑一般。

“我们是一个团队,按规定可以大家一起答题。题目规定,写下含答题者名字任意一字,现在答题者是我,文溪自己答了,又代替我答,有什么不可以?”赵渊说得言辞凿凿,林文溪方恍然大悟,郑凯愣了半天方反应过来,狠狠砸着赵渊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啊!”

监考官沉默良久,绿灯亮起。

躲过一劫!林文溪深吸一口气,颇觉胸间畅快许多。赵渊忙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说:“撑不住了,就说一声,乖。”

郑凯立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说:“赵渊,文溪是男生啊,你。。。”

“别打搅他答题,有本事你也代替!”赵渊头也不回地说,慢慢地将林文溪扶起来:“文溪,你简直是世界第十大奇迹!”

林文溪苦笑着说:“那第八第九大奇迹就是你和郑凯了。”

“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赵渊开心极了,一把将林文溪以公主抱的姿态抱起,大踏步走出去。林文溪不免惊呼一声,欲挣扎,屋外阳光忽至,透过重重叠叠的翠叶,像是在赵渊的眸子中洒下盏盏繁星。林文溪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着赵渊的眼皮,渐渐地,看到赵渊变得很模糊,渐渐地,在一片轻松宁静下,似乎某个地方缓缓奏起天音笙箫,林文溪含笑睡着了。

再醒来,林文溪却已经躺在一个小房间里,手中挂着吊水,他环顾四周,却看到另一张床上的人,正是郑凯。认识以来,郑凯似乎从没有这般安静过,就像他身边吊瓶里的水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却谁也听不到声音。郑凯比林文溪更多的一层照料,却是脚上雪白的绷带,吊在床头另一个支架上,林文溪寻思半天,想不透怎么一直生龙活虎的郑凯,忽然也成了要被人照料的病人了,印象中,除了赵渊,郑凯还背着自己跑了很多山路。

赵渊和舒小曼很快进来,一个坐在林文溪床头,一个坐在床尾,不用林文溪多问,舒小曼已经喜上眉梢把一切和盘托出。

郑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爷们。林文溪受伤,他的伤只会更重,身上处处刮擦,尤其是膝盖处,若再严重几分,粉碎性骨折也是有可能。但自他见到陈婉馨,威武站起来那一刻,他装得差点连自己都忘记自己的伤,一路急行军,不曾落下。雨夜惊醒,郑凯同样发烧感冒,强撑起精神再次出发,甚至会帮赵渊分担背林文溪的苦力活。他绷紧精神,勉力完成问答环节,终是在能通过第二补给站时,陡然放松,浑身的精气豁然消散,便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抵达补给站,郑凯只说进去躺会,休息休息,站起身,人却直接倒地不起。所有人都在关照担架中的林文溪,郑凯倒在门外,却没有人发现,直到后面跟上来的同学惊呼,大家才发现,这个看似最强壮的小猛男郑凯,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地。

“你他妈地连晕倒都要倒在角落里!死要面子!”赵渊寻到郑凯之后,忍不住狠狠一拳打向旁边的柱子,柱子铮然有声。

他试图抱起郑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赵渊,也委实累极了。

几人忙一起将郑凯扶往补给站的看护室,好在郑凯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外伤感染,感冒反而不是很严重,除却脚伤,睡一觉休整休整就可以满血复活。林文溪却不一样,伤口感染,外发风寒,病势十分严重,恐怕没有几天的休整调理,是无法再继续进行后面的奔波跋涉。

林文溪黯然地看看郑凯,忽然问:“后续比赛?”

“赵渊,郑凯还有婉馨姐可以继续前进,什么时候上路看你们自己。第二站下来,前三十的差不多倒下了,只有几名男生女生休整完,已经出发,要赶上他们,已经很难。”舒小曼握住林文溪的手,试一试体温,还好,烧已经降下来,她眉头顿时展开。舒小曼才下眉头,林文溪却已经又上心头了,舒小曼言谈中,分明少了三人。

“还有四个呢?”林文溪依旧言简意赅。

“都没通过。”舒小曼说。

林文溪已然明白,自己已经被默许淘汰了,他神色黯然,跌坐下去。

“我的名额还没有让出去吧。我自己得做这个决定。”林文溪很坚决地说。

舒小曼轻咬贝齿,微微摇摇头。

“走,还是不走。”张东忽然走进来,冷峻的目光落在郑凯身上,短暂的停留后,看着林文溪,睫毛微微闪动,上下打量。

“走!”林文溪站起身,昂然回答。

“要,就快点出发!已经有不少人上路了,你们这样磨蹭,是自己拿不到名次,还妨碍别人,不行就趁早放弃!”张东面目森然,不如说是在呵斥。

“你还有没良心,没见人都这样了!”舒小曼冲到张东身前,双手叉腰,张东不为所动。

“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良心被狗吃了,一种是良心没被狗吃,还有一种你知不知道?”舒小曼怒气腾腾说完,张东已经转身走了。

舒小曼呆立在原地:“我靠!连答案都不想知道!”

“第三种是什么呢?”郑凯醒转,笑眯眯地问。

“第三种,就是良心连狗都不吃的!就像张东!”舒小曼大声说,背过手指着教官远去的背影,眼睛瞪着郑凯,却看见郑凯仰头正看着什么笑。

“噢,我知道了。”张东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舒小曼轻轻将手指移动十五度方向,指针指向刚进来的王襄。王襄彼时一愣:“我怎么了?”

“还不快点来帮手,我只照应得过来文溪!”舒小曼说。

王襄扑向郑凯:“德行啊!怎么这么能忍!都说能忍的孩子从小不被人疼,懂事得早,以后我和安安疼你吧!”说着端详着郑凯身上的伤,竟尔一时唏嘘不能自己。

郑凯微微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忽觉如遭重击,玩味王襄的话良久,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自幼时起,郑凯发觉自己和玩伴颇为不一样。其他伙伴不是能玩泥巴,就有变形金刚,再不济,总能和院子里的小孩一起玩过家家。而自己却是天天早晨六点需起床,由着父亲郑子恒带自己去晨跑,一跑便是数公里。

上学的午休时间,郑凯能被允准午休半小时,剩下的两个小时,将有一个半小时被勒令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练习打篮球,不一而足。还有半小时留给他跑步上学放学。至晚下学,晚饭后,郑凯能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他必须完成自己的文化课业。若无法完成,便是一顿责打,郑凯已经学会了不哭,因哭出声来,父亲会更嫌弃他,呵斥他没有男儿相,皮带劈头盖脸落下,直至他哭得泪水全无。那两小时,是郑凯最开心的时候,若能提前完成课业,便能去院子外和小伙伴一起戏耍片刻,可因自己的时间少,小伙伴们往往疏远自己,一来二去,这两小时,郑凯只是独自坐在院落里看星星。

自由时间结束,便又是残酷的两小时负重训练,背着被子在家里蛙跳,脚下绑着沉重的沙袋,做引体向上,若是父亲觉得自己未尽全力,皮带便会无情地抽向屁股,大腿。晚上十点,郑凯必须入睡,睡足八小时,明天一天,又是反复循环,只是训练科目会不一样,有击剑,搏击,散打,均是父亲请的专门的老师。

但是他明白,父亲绝不是苛责于他,因他的伙食极其丰富,饶是家里并不甚富裕,餐餐有鱼肉,顿顿喝牛奶,时不时还有山中野味,譬如野兔,蛇肉等。而且若郑凯训练得好,便有钱买自己心仪的衣服,玩具,只是往往不能允许在家里玩。只是,他不懂何以父亲如此,何以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何以夫妻二人相敬如冰,却并不离婚。在隔壁读高中的邻居姐姐的引导下,他反对生物产生极浓厚的兴趣,一切自己不可推断的事,便从这角度出发,便也有了可堪一说的结果。譬如,父亲这么做,是因为交感神经兴奋过度,若不然,夜里何以经常听见他的长吁短叹?

时光一晃,数年过去。初中未毕业的郑凯,因自幼残酷的训练,生得人高马大,因着过人的膂力和强健的身体,在各项运动会拔得头筹,后被绿野军校看中,提前招入中学部。不料这一走,便是五年整,期间,母亲每半年过来探望自己一次,小住几天便即含泪而去,而父亲,只在自己高二期间获得军校功勋奖励,才来参加授勋典礼。

这般的过去,郑凯从不愿多想,却被王襄一席话,说得心口憋闷不已。

“我是来提醒你们,补给在出门左拐第三间房间领,另外,有三十名教官分别一对一跟人,如果,你们没人选我,我会去带其他班的人。”张东说完瞟一眼林文溪:“要走就赶快,爬起来!动起来!别像个娘们!”

舒小曼气不打一处来,挺胸叉腰:“像娘们又怎么了?姐姐我不也照样到了这里!”

“记住,辱骂教官是要被开除出局的!”张东呆了片刻,见无人反应,沉声说。

“噢,我已经出局了,是不是可以骂了?”舒小曼又将手指指向教官,嘴里溢出一丝甜甜的笑容,微撅起嘴巴,扬起脖子,浑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挑衅挂在眉头。林文溪忽然看得有些微微痴了,这般地桀骜不驯,这般傲视万物的神情,林文溪忽然想起林青霞演的东方不败。

“看吧。。。他被我吓住了,文溪不要担心,你好好养着。。。”舒小曼拍拍手,非常开心倚靠在床边。

张东一言不发地走了,舒小曼转身,却看到郑凯和林文溪已经爬下床,正在收拾打点,赵渊没也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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