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举国欢庆,除了大赦天下外,各地都有减税等恩旨,便是贪官污吏也都收敛起来,怕在这时候惹出什么风波来,万一有普通平民傻大胆,冲到京城,拼死去敲登闻鼓,给皇帝添不痛快,那就麻烦大了。于是天下歌舞升平,京城更是安乐祥和。
百官均知皇上大婚后,摄政王就要还政,但是皇帝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些日子来也没看出有多英明神武,只能说中规中矩,不算昏君,却也称不上英主,如今虽说是盛世,但江山社稷、万千黎民,也不是那么容易治理的,不知这位少年皇帝能否独立担得起。

有人看着赵昶志得意满,似欲大展宏图,不免忧虑外戚专权。有人担心摄政王不肯交权,皇族对立,祸及苍生。有人忧心摄政王还政后,太后干政,控制皇上。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没人会说扫兴的话,甚至连对立的派系都不再争吵,大家在朝堂上一团和气,让皇帝称心如意地过完喜月。

等过了七月,便到了秋收的季节,各地税粮陆续入库,解上京城,缴入官仓国库。这是大事,万不能出错,因此,赵昶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皇上亲政之事,要等到各地税银全部收上,粮食入仓,然后再说。否则,若是皇甫潇还政之后动动手脚,很可能国库收入大减,皇上理政不免捉襟见肘,他这个首辅就得背个天大的黑锅。

赵昶算计得很周全,皇甫潇更是深知他的老狐狸性情,自也不提,每日里仍是上朝听政,在文渊阁理政,并为皇上讲解政务,看上去已经在为还政做准备,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当满城桂子飘香之时,宫中传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因操劳皇上大婚之事以及指点皇后统摄六宫掌权事,劳累过度而晕倒,醒来后已确诊中风,瘫倒在床,言语不便,无法行动。皇后每日在慈宁宫侍疾,皇上晨昏定省,也亲侍汤药,并颁下旨意,宣亲王和郡王正妃进宫给母后皇太后请安,又亲上皇觉寺进香,为两宫太后祈福。

自皇上大婚以来,亲王府风平浪静。无双的身子已经养好,小腹也渐渐隆起,只能穿着宽身的裙衫。她觉得不好看,老王妃却是每次见到就笑眯了眼,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有福相,瞧着就舒心。

皇甫潇这些日子要么歇在外书房,要么宿在无双殿,偶尔去宋氏或杨氏那里用膳,却并不过夜。至于其他的夫人、孺人,他根本就不见,反正有荣妈妈照管,他也无暇过问。那些女子只敢私下里嘀咕几句,却不敢用过去的老一套手段来献媚邀宠,都老实下来,观望风向。老王妃经了栖霞庄惊魂一夜后,再也不管儿子的房中事,只安心养病,等着抱孙子。

这日,宫中太监前来王府颁旨,宣老王妃与王妃入宫给病中的母后皇太后请安。老王妃有些担心儿媳的身子,却也不能称病不去,只好与无双按品大妆,一起进宫。

坐在宽敞结实的车厢里,老王妃关照了又关照:“入宫后走慢些,注意脚下,千万别摔着,也别磕着碰着。在慈宁宫行礼时也不要有大动作,缓缓地来。若是有什么不适,只管告诉我。少说话,别走动,一切都由我。”

无双立刻点头:“都听母妃的,我就跟着母妃,哪儿也不去。”

老王妃叹了口气:“好在皇后也在慈宁宫侍疾,圣母皇太后应该也在那里,这样只要行一次礼就足矣,否则得去各宫拜见,你是双身子的人,哪里吃得消?”

“是啊。”无双安慰她,“母妃放心,儿媳硬朗得很,便是多磕几个头也不妨事。”

老王妃顿时不放心了:“你年轻,还不知道厉害,若是现在不注重保养,损了身子,将来老了可就有苦头吃了。”

无双笑道:“我都听母妃的。”

老王妃这才满意了。

婆媳俩在宫门外下了车,那里已经停放了两顶小轿,等她们上了轿,就抬着往后宫去了。

虽然不能掀起轿帘细看,但是一过御花园,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比以前要多得多,气氛上也感觉比从前热闹。以前后宫的主子只有两宫太后和皇帝,其余的老王妃、太嫔等人都移居僻静的宫室,静心养老,除了太后有暇时召来聊天玩牌之外,等闲不会出来。现在后宫有了皇后,还有三妃六嫔以及十来个贵人,又是皇帝新婚,自然是喜气洋洋。虽然母后皇太后病重,妃嫔们要做做样子,不便到御花园游玩,但宫女内侍增加了不少,在宫里往来穿梭,也添了许多人气。

两顶小轿在距慈宁宫三丈处停下,无双下了轿,上前几步,扶住从轿里出来的老王妃。二人在内侍的带领下往前走去,一晃眼的工夫,就看到安王妃也过来了。

她穿着郡王妃的冠服,正四平八稳地走向慈宁宫。看到老王妃和无双,她顿时眼睛一亮,唇边有了几分喜悦,紧走几步,赶到她们身旁,低声道:“老王妃身子可好?怎么把大嫂也带来了?双身子的人,行动多有不便,告病不就好了?”

老王妃的声音也很轻:“皇上大婚时,无双就告了病,蒙皇上恩典,准她没来观礼。如今母后皇太后生病,无双理应入宫请安,这却不好告病了。”

安王妃便明白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关心地看向无双:“要当心身子,可别累着了。”

“嗯,我会小心的。”无双打量着她,见她容光焕发,忍不住调侃道,“你最近气色不错呀,可见与安王恩爱得很。”

安王妃成亲多年,又生了儿子,说起这些来落落大方,丝毫不怵:“我们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可恩爱的?可不比你和摄政王,新婚宴尔,蜜里调油。”

无双不甘示弱:“我和王爷都弄不来风花雪月,不过是平常夫妻,哪像你和安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风雅得很,自是别有情趣。”

安王妃轻笑:“我是掌管柴米油盐的,你说的那些都是别人做的,与我可不相干。”提到安王的姬妾,她没半点儿妒意,很是云淡风轻。

无双在这方面的确没她功力深,顿时哑口无言。

老王妃连忙帮着解围,笑着问:“你婆婆呢?怎么没来?”

安王妃轻声回答:“母妃虔心理佛,说已是方外之人,不愿让红尘俗事乱了心神,这两天为母后皇太后在佛前祝祷,并抄了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嘱我带来献给太后。”

老王妃点头:“你婆婆求仁得仁,这样也很好。”

说话间,她们便走到了慈宁宫门口。三人不再吭声,表情肃然,立在阶下,等候传召。

内侍进去通报后,出来躬身道:“圣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宣三位王妃进殿。”

老王妃和无双、安王妃鱼贯进去,走过锃亮的釉金方砖,在殿中停住,同时跪下叩头:“臣妇拜见圣母皇太后,拜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上首正中坐着圣母皇太后,侧旁坐的便是赵婉仪。这位皇太后的出身比起赵婉仪来差了十万八千里,便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仍是没有赵婉仪那般天生的雍容华贵,却比她更要和蔼可亲。

看着眼前的三位超品诰命,圣母皇太后十分高兴:“快起来吧,赐座。”

三人谢了恩,这才起身,退到一侧坐下。

赵婉仪看向无双,微笑着说:“亲王妃真是有大福气之人,刚成亲不久就有了喜,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已。”

“是啊。”圣母皇太后连连点头,“哀家让皇上宣亲王妃进宫,也是想借借你的福气,希望皇上能早日开枝散叶。”

赵婉仪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常态,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大婚后,皇上每个月在皇后这里总共不到十天,其他日子里还要宠幸三妃六嫔,秀女里也有两个绝色佳人得享皇恩,已封为美人。这般广施雨露,哪有那么容易就怀孕?摄政王可是成亲后夜夜宿在王妃房中,无双这么快就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听说便是现在双身子,不便侍候,摄政王也是夜夜在无双殿歇宿,可见与王妃的夫妻情深。一想到这儿,她对无双就是羡慕嫉妒恨,总想扼杀掉她的幸福。

说了几句话,老王妃和无双、安王妃便去了母后皇太后的寝殿,在床前磕头请安。安王妃送上了老安王妃亲手抄写的经卷。

抛开君臣身份,老王妃与母后皇太后实际上是妯娌,于是诚恳地劝慰了一番:“娘娘就是太操心了,劳累过度,如今已经娶了儿媳妇,正该好好休养。臣妇前些日子患了心疾,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喝了不知多少汤药,也就想开了。现在臣妇百事不问,就等着抱孙子,这不,病也渐渐地好了。娘娘安心静养,不日即可痊愈。以后皇上生他几十个皇子公主,太后娘娘且等着享福呢。”

母后皇太后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口齿不清,听了老王妃的真心宽慰,眼中流露出几分愉悦,精神也健旺了许多。她的心腹嬷嬷根据她的表情揣摩其意,在一旁笑道:“母后皇太后难得这么高兴,以后还请老亲王妃多来宫里走动走动,陪咱们太后娘娘说说话。”

“行啊。”老王妃很痛快,“只要太后不嫌臣妇唠叨,臣妇就来陪太后聊天。”

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母后皇太后就感觉困倦了,于是三人告退,又回到正殿。

圣母皇太后与皇后仍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轻声说话。看到她们回来,圣母皇太后让她们坐下,亲切地问了问老王妃的身体状况,又聊了几句天气与桂花开了之类的闲话,这才自然地转到正题:“摄政王的侧妃没了,皇帝很是关心。王妃现下有了身孕,侧妃又只有一个,夫人、孺人听说也是病的病、伤的伤,摄政王身边侍候的人未免不足。哀家和皇后商量着,指个侧妃去不大妥当,总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也是个情分,不过可以先赐两个得用的人过去,帮着侍候摄政王,若是服侍得好,以后也可以给个位分。你看如何?”从头到尾,她都没正眼看过无双。

她话音刚落,皇后便对身边的大宫女看了一眼。大宫女侧身做了个手势,立刻从后面走出两个宫装少女来。

两个女子生得如花似玉,脸上略显青涩稚气,骨子里却隐隐透出一种醉人的妩媚,明眸流波,顾盼生姿,红唇微抿,欲语还休,看相貌很像,似是一对姐妹花。

圣母皇太后很是热心:“这是哀家和皇后挑了又挑的。两个孩子都不错,父亲是云州府同知,官虽不大,在当地的名望却不小,亦是书香门第,家教甚严。让她们去侍候摄政王,哀家和皇后也放心。”

虽然她一直用商量的口吻,但是她是皇太后,是皇帝的正经娘亲,要赐两个人给臣子,臣子哪能拒绝?老王妃和无双只能起身谢恩。

赵婉仪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里一下就舒服了。她抬手虚扶,笑吟吟地说:“摄政王忠心为国,皇上自以国士待之,赐两个人过去侍候,这是小事。等王妃生下小世子,母后与本宫还有厚赐。”

圣母皇太后兴致勃勃地道:“是啊,王妃为勇毅亲王府延绵后嗣,功劳不小,自当重赏。”

无双恭敬地道:“太后与皇后娘娘待臣妇恩重如山,臣妇万分感激。”

圣母皇太后与赵婉仪对她的态度都很满意,互相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圣母皇太后和皇后表现得对摄政王十分看重,送了两个美女后,还赐了御膳。无双早就被皇甫潇叮嘱过,赵妈妈、文妈妈更是天天唠叨,所以她只用赵妈妈或者乌兰、珠兰亲手端来的饮食,从来不吃经过旁人手的东西,即使是在宫中,她连茶水都不曾碰过。

赵婉仪注意到了,便专门叫了大宫女去她身边布菜。无双却也机灵,很高兴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送,可还没等到沾唇,就丢了东西,按着胸口作呕吐状。

圣母皇太后顿时没了胃口,但这是孕吐,不是故意在她面前失仪,她也不能责怪,只好放下筷子,体贴地道:“亲王妃是双身子的人,这御膳可能不合口味,哀家就不留你们了。老王妃,赶紧带着你儿媳回府去歇息吧,回头哀家再宣你进宫来说话。”

老王妃正中下怀,立刻起身谢恩,这才带着无双行礼告退。

可怜安王妃,被捎带着赐了膳,可老王妃和无双中途退席,她却不能退,还得在桌旁坐着,食不知味地“沐浴皇恩”。

出宫时仍然有两顶小轿相送,皇后送的两个美女挽着小包袱,袅袅婷婷地跟在轿旁,一起走出宫门。

赵妈妈搀扶着无双上了车,老王妃一指那两个少女,淡淡地道:“赵妈妈,把她们俩安排在后面的车上,跟咱们一起回府。”

赵妈妈看着那两个俏丫头,心里打了个突,赶紧答应一声,将两个女子带到后面的马车,乌兰和翠屏侍候着两位主子进了车厢,这才到后面上了车。赵妈妈把人安排好后,和余妈妈上了老王妃和无双乘坐的车辇。

两辆车很快在王府护卫的簇拥下离开宫门,往王府驰去。

老王妃想了想,对无双说:“那两个丫头,先放在哪个院子里,等潇哥儿回来了,由他处置吧。”

“好。”无双略一沉吟便道,“就放在杨夫人的院子吧,正好教教她们规矩,平日里多约束着。”

这两个丫头是皇后赐下的,却并没有位分,即便皇甫潇将她们收房,也不过是侍妾姨娘的身份,照规矩,她们是没有独立院子的,平日里就住在有位分的主子院中,若是皇甫潇想要宠幸她们,可以召她们去,也可以到那边的院子里。

老王妃略微一想,便笑着点头:“将两个丫头放在杨氏院子里,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就这么办。”

无双立刻说道:“赵妈妈,那两个从宫里带出来的丫头是皇后赏赐的,你问下她们的姓名家世,把王府的规矩告诉她们,然后送到杨夫人的院子里。每人拨两个二等丫鬟侍候,让她们先在那儿住着,若是王爷另有安排,再按王爷的吩咐做。”

“是。”赵妈妈答应着,心里却是暗自咬牙,只觉得这燕国的皇后真是多事。她以前在栖霞庄见过赵婉仪,当时还对她印象颇佳,这时却急转直下,深觉当日不该帮她弄走那两个教养嬷嬷,应该让她多受些折磨才对。

回到府中,老王妃不让无双送她回萱草堂,吩咐赵妈妈把她送回无双殿,各自回去用膳、歇息。赵妈妈安排好无双,这才把那两个宫里带来的少女请到一旁,很有礼貌地询问了她们的名字和家世。虽说这两个丫头很可能只是没有位分的侍妾,但是乃皇后赐予,身份也比普通姨娘要高,算是半个主子,所以她在规矩上是不会错的。

两个女子果然是亲姐妹,姐姐叫姜玉缨,尚未满十六岁,妹妹叫姜玉绮,才刚过十四岁生辰。她们出身官宦人家,姜氏虽是小族,也是耕读传家,清白守礼。去年皇帝选秀,下旨招各地六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入宫待选,两姐妹的父亲正好是六品,不得已,只得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宫。两个姑娘长得太美,又没什么背景,自然被几大豪门操纵着落了选,却没有发回家去各自聘嫁,而是被赵家掌控,打算用她们的美色做些文章。两姐妹的父亲官小位卑,无力抗争,只能无可奈何地认命。这次被皇后赐给摄政王做侍妾,连个位分都没有,只怕连府中有头脸的丫鬟妈妈都比不上,王妃又这么年轻,而且一成亲就有了喜,在府中的地位固若金汤,两人哪有出头之日?她们心中无比苦涩,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只能逆来顺受。

赵妈妈听完她们对自己家世的介绍,以及如何入宫的情形,大致便推测出来龙去脉,对这两个小丫头倒有点儿同情,看她们虽然妩媚多姿,却不像是专门调教出的,倒像是媚骨天成,这也怪不得她们。这么一来,赵妈妈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轻言细语地跟她们说了王府中的规矩,然后亲自送她们去了紫竹轩。

杨氏看着跪下行礼的两个美貌小姑娘,听赵妈妈说她们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便明白了个大概。她一点儿没觉得嫉妒,反而感觉有些痛快。自王爷成亲后,再也没来她这里过夜,还在交出中馈时查出府中财物被盗,从而降了位分,回想起来,根子都在王妃身上,如今有这么年轻妖娆的丫头来与王妃争宠,她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柔声说:“赵妈妈放心,就让她们在我这儿住着吧,我会好好教导她们的。”

等赵妈妈离开后,她和蔼可亲地看向两个恭敬站立的姑娘:“坐吧,跟我说说,你们是哪儿人?怎么来咱们王府的?”

姜玉缨便又说了一遍自己姐妹的经历,杨氏点了点头:“你们虽称不上大家闺秀,也算是小家碧玉,入王府侍候王爷,算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们也别觉得自己的家世出身低,咱们府里还有奴婢出身的孺人呢,比起你们来差远了,却也熬了个出身。你们年轻,相貌品格都属上乘,要懂得好好把握。如今王妃有孕,正需人帮忙服侍王爷,你们先在我这儿住着,把规矩学懂,等王爷召你们侍寝时,你们可别乱了方寸,若是触怒王爷,不仅是你们没了出头之日,便是你们父亲,也会落个丢官罢职的下场。”

两个姑娘都吓得脸色苍白,赶紧跪下:“还请杨夫人多多指点。”

“嗯,都起来吧。”杨氏微笑着说,“先去歇歇,我让人来给你们量量尺寸,尽快做几身衣裳。你们进了王府,就该好好打扮打扮,必得是如花美眷,才配做王爷的侍妾。”

两人答应着,跟着杨氏身边的大丫鬟素心出去,被安置在侧院厢房。不久,荣妈妈拨过来侍候的几个丫鬟也到了,同时还有一队丫鬟婆子送来了相应的床帐被褥等家什。一向安静的紫竹轩里有了一些热闹景象。

宫里赐下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给王爷,这个消息迅速传遍王府后院。宋氏的脸阴沉下来,几位在院里安静了一段日子的夫人、孺人也频繁走动起来。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扔进池塘,激起了层层涟漪。

赵妈妈回到无双殿,一边侍候着无双用膳一边把紫竹轩的事情禀报了:“我跟荣妈妈交代了王妃的意思,荣妈妈已经挑了几个丫鬟过去,该有的家什物件也都送过去了。”

“那就好。”无双抬头对她笑了笑,“其实两个小姑娘不足为虑,就是来历有些不妥,看王爷回来后怎么说吧。”

“嗯,我看那两位小姐也不像是能作耗的。”赵妈妈有些感慨,“说起来,她们在家也是千金小姐,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也不少,结果入宫选秀女不说,还被随便给了人做妾。这种事情,咱们大妃可做不出来,还说我们汗国人粗鲁,不通礼仪,我看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

无双本能地转头看了一眼,见屋里只有乌兰、珠兰在服侍,并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赵妈妈以前还叮嘱我要谨慎,现在自己倒不怕犯忌讳了。”

赵妈妈也笑了:“奴婢早就让茉莉她们去做别的事了,这儿都是咱们自己人,不妨事的。”

“那两个孩子挺可怜见儿的。”无双想了一下,“如果王爷不想纳了她们,倒是可以想个法子,给她们找个正经人家嫁出去。”

赵妈妈立刻赞同:“王妃可以跟王爷好好说说。这两位小姐虽说不错,可到底是宫里赏赐的,到王府来做什么也不清楚,别说王妃现在有孕,不能出丁点儿闪失,便是明年生下小世子,却是更要小心。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旁,小世子也会有危险。”

“对啊。”无双恍然,“我自己倒是好办,但孩子小,却是不能有一点儿威胁存在。”

赵妈妈很热心:“王妃今晚探探王爷的口气,看他是否打算纳了那两位。若是并无此意,王妃倒不必做这个贤惠人,不妨先将两位小姐养在府里,等这事冷一冷,然后再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也不算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皇后娘娘的好意吗?无双微微牵了牵嘴角,低头继续喝汤。

皇甫潇走进月华殿时,无双正在剥一只金黄色的蜜橘,满室都是香气,沁人心脾。

看着皇甫潇更衣,无双懒洋洋地笑道:“皇后赏赐了两个美人给咱们,说是帮我侍候你的。”

“哦。”皇甫潇漫不经心地道,“既是赏给咱们的,我暂时不需要,你先收着吧。”

无双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这可是皇恩呢。”

皇甫潇抖了抖袖子,坐到她身旁,淡淡地道:“我身边又不缺人侍候,端茶倒水的人多着呢。她们既是皇后赐下的,自不能做什么粗活,让人好好侍候着,也算是不负皇恩嘛。”

“行啊,那就这么办。”无双笑靥如花,将手上的橘子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他,“这是今年收的第一批橘子,大青山那边的果林出的,你尝尝。”

“嗯。”皇甫潇接过来,掰了一瓣放进嘴里,随口说道,“大青山那边的枫叶红了,不过你现在身子不便,也不能去看。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带你去赏红叶。”

“嗯。”无双很自然地靠到他身上,“我们那儿有一片红草甸子,这个时候会开出紫色和金黄色的花,一直铺到天边的冰峰脚下,美极了。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带着孩子回龙城去看我父汗母妃,到时候我带你去草原上赏景。”

“好,有机会一定去。”皇甫潇笑道,“今儿进宫,看到母后皇太后没有?”

“看了,病得挺重的。”无双说到这儿,忽然抬头看向他,“圣母皇太后和皇后好像挺高兴的,连担忧的样子都不装了。”

“母后皇太后一病,后宫就是她们的天下了,自然用不着再装。”皇甫潇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让她颊上多了一抹橘子香,“你想想,圣母皇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母后皇太后是皇上的嫡母,自是亲疏有别。”

无双自然知道两宫皇太后跟皇上的关系,却没有深想,这时经他一点,顿时明白,不由得笑道:“怪不得,母后皇太后躺在房里,话都说不出来,皇后还有心情在外面的大殿里赐我们美人儿。”

皇甫潇将剩的几瓣橘子塞回无双手里,然后轻轻搂住她,低低地道:“母后皇太后一向严苛,当年,先帝妃嫔的日子都不大好过,圣母皇太后生了今上后,隔三岔五就出事,七病八痛的,几次差点儿就没了。若是圣母皇太后去了,母后皇太后肯定会收养今上,亲手抚养长大的话,情分到底不一样。不过,当年先帝护得紧,总算没让人得手。先帝驾崩后,圣母皇太后有了位分,我父王又派人在宫中保护,这才让圣母皇太后和今上一直太太平平的。他们自然不知道这许多事,但是母后皇太后一病不起,对圣母皇太后、皇上、皇后、赵相都很有利,所以他们心里是很高兴的。”

无双被他抱在怀里,心弦放松,立刻口无遮拦:“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儿,哪会真疼?就是管束,也多半会变成刁难。”

皇甫潇怔了一下,默然无语,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世间事大都如此,有几人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大概只有圣人能做到吧。”生在皇家,亲情少得可怜,就连亲兄弟都不见得互相信任,像先帝与他父王那样兄友弟恭的皇族人在历史上都不多见,他本来还想效法父辈,尽心辅佐皇帝,继往开来,建万世不朽之功业,可惜事与愿违。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亲了亲无双的额,忍不住伸手轻抚她隆起的小腹,带了几分期盼地问:“咱们儿子今天老实吗?”章太医已经确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十有八九是男孩。皇甫潇一块大石落了地,只一心等着儿子落地,从此后继有人。

自从有了胎动,他每天都会问这个问题,无双轻笑:“动得厉害。他好像喜欢热闹,若是我周围说话的人多了,他就可劲翻腾,平日里我这里很清静,他也懒洋洋地不爱动弹。”

正说着,她腹里的胎儿似乎翻了个身,顶了皇甫潇的手掌两下。两人都不再说话,细心感受着孩子的动静,都觉得无比奇妙。

过了好一会儿,皇甫潇才微笑着说:“这喜欢热闹的性子倒是像你。”

“是啊。”无双得意扬扬,“儿子像娘,很好很好。”

皇甫潇忍俊不禁,温柔地道:“像你就像你,这个不跟你争,不过,却是要交给我来教导。他是我们的嫡长子,生下来就是世子,将来要担起亲王府的一切,所以不能养成纨绔。”

无双出身皇家,从小便亲眼目睹了大哥的成长历程,学文习武,亲上战场,从来都不能像她和弟弟那样放肆撒娇偷懒耍赖,所以对于自己生下的长子将要背负的责任是很明白的,只是看父汗母妃严格要求大哥,觉得没什么,轮到要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她顿时就觉得心疼了,忍不住重重地掐了一下皇甫潇的胳膊,愤愤地说:“不许欺负我儿子。”

皇甫潇大笑:“好好,不欺负你儿子,我只欺负我儿子。”

无双恼羞成怒,举起拳头捶了两下他的胸口:“我一定要抢先教儿子学会打架,哼哼。”

皇甫潇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想快点儿看到他,可惜还要等到明年。”

“我也想快点儿生啊。”无双噘了噘嘴,“感觉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不舒坦。”

皇甫潇连忙关心地看着她:“若是感觉有什么不适,就马上找太医来看。”

“嗯。”无双满足地点点头,“赵妈妈她们都说这是正常的,双身子的人都会这样。”

“那就好。”皇甫潇又亲了她一下,柔声说,“天不早了,你先歇着,我去紫竹轩看看。”

无双“哦”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直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皇甫潇笑着轻轻揪了一下她的鼻尖,有些宠溺地道:“皇后赏了人,我总得去见一见,大面上总要过得去。放心,我不会纳她们的。”

“真的?”无双眼睛一亮,十分欢喜。

“嗯。”皇甫潇淡淡一笑,“我这王府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进的,宫里赏出来的人,更加不能沾边。我不管她们是不是皇后的人,总之都要防着。你也要留心些,不要轻易让她们接近你,请安侍候什么的就更不必了。”

“我明白。”无双连连点头,脸上的神情很认真,“我会让她们在院子里好好过日子的,反正咱们王府又不是养不起。等过段时间,我再给她们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你说好不好?”

“好。”皇甫潇一口答应,“明年吧,等你把儿子生下来,身子恢复了,再张罗她们的婚事,如今不宜大动,还是安心养胎比较好。”

无双高兴地答应着:“她们岁数都小,等个一两年也不晚。”

皇甫潇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起身出门,往紫竹轩走去。

正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七星湖如流金熔火般,瑰丽无比。皇甫潇站在路上看了一会儿,忽然诗兴大发,正待推敲,就听到旁边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小女见过王爷。”

皇甫潇侧头一看,见是清姐儿,便淡淡一笑,关切地道:“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身边侍候的人呢?”

清姐儿穿一身粉色衣裙,轻薄的千羽纱在晚风中轻轻飘舞,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青春娇嫩,纤腰不盈一握。她双颊微泛红晕,眼中波光流转,似喜还羞,屈膝行了礼,声音低柔婉转:“小女只是随便出来走走,就没让丫鬟妈妈跟着。”

“哦。”皇甫潇叮嘱道,“王府很大,若是没有人跟着服侍,很容易迷路,以后出来逛的时候还是让人跟着吧。”

清姐儿见他对自己很关心的样子,顿时心中暗喜。她微微垂头,露出粉白柔弱的颈项,柔顺地说:“是,多谢王爷关照,小女下次一定叫身边的丫鬟妈妈跟着。”

“嗯。”皇甫潇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去。

清姐儿抬头,目送着他英伟的身影渐渐走远,目光中闪动着几分迷离的期待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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