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姬宫湦觉得这话说的十分好笑,“他连这个储君都不想做了,难道还会对我怎么样?”扔下这句话,姬宫湦就大踏步的离开了东宫,径直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了,从马厩里拉出了自己惯用的马,看着这批枣红色的西域马,姬宫湦有那么一瞬的晃神,每次自己和褒姒离开王宫,躲避世俗的纷扰时,同乘的总是这匹良驹。如今时光荏苒,伊人不在,他的出宫却是为了将逃命的她走回来,这叫他心中无不感到一阵阵的悲凉,拉过马就翻身骑在了马背上,双腿夹住马肚子,恶狠狠的打着马鞭,朝西向秦国的方向狂奔。
伯服一行是马车车队,虽然也是从镐京城中逃命似的奔走离开,可毕竟速度有限。伯服没有想过要和秦伯一起去西秦,一来他不想变成大周再秦国的质子,他同自己父王的恩怨是他们的家事,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自己的父王受制于人;二来,他待褒姒出宫不是为了避世隐居,他只想为她找一个肯保护他的人,这个人在哪里,不用问他也知道。

姬宫湦骑着马不顾一切的狂奔,两个时辰后就追上了一行车队。

赢开为了能够尽快离开,一切从简,连多余的兵马都没有带着,只是几个人的随行军,听见身后越来越密的马蹄声,所有的人心中都被笼罩了一团不详的疑云,赢开扭过头,嗓子就像是被人给堵住了,整颗心仿佛被别人攥在手中,他倒抽了了口气,拉住了辔头、调转了马头,姬宫湦没有带人,赢开的心中还有些胜算的,他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便停下来等着姬宫湦追上自己,然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双手抱拳,“参见大王!”

姬宫湦一脚踹在了赢开的胸口,他朝后倒去,整个人翻了个身,然后才勉强的爬起来满身尘土跪在姬宫湦的面前,向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大王恕罪、大王恕罪,微臣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从镐京城中逃了出来,如今犬戎进犯,我西秦若是不保,犬戎铁蹄迟早踏入我大周疆域,微臣不能不回秦国领兵作战,百里将军如今失去控制,只怕是会做些对大周不利的事情!”

“失去控制?”姬宫湦眯着眼睛看着赢开,“如今不是在朝堂之上,你还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来搪塞寡人吗?不是你一早和百里成相商,若非如此,他怎么敢置你的几道诏书于不顾,将重兵压在申国之外,无非就是害怕楚国明面上攻打申国,实际上却是攻打你秦国!”

“此事绝非如此!”赢开信誓旦旦的说道。

姬宫湦眯着眼睛,将他所带的随行之人都已经看了一个遍,发现褒姒和伯服根本就不在这个行军的队伍中,心中登时也就失去了兴趣,“太子呢?”

“太……太子!”赢开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微臣是一人出的镐京城,太子一行和在下无关!”他使劲儿的摇头,然后才想起补问周王一句,“太子不见了吗?”

“说出太子的去向,寡人就放你回秦国!”姬宫湦从地上将赢开提溜了起来,赢开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紧紧的扼住,几乎要喘不上气了,“他们……他们去了晋国。”

“晋国?”姬宫湦觉得有些意外,伯服常年居于深宫,若是一个人从宫里跑了出来,一个人上路难免是很危险的,跟着赢开一行至少有护卫队,可是伯服居然没有和赢开在一起,“为什么要去晋国?”

“因为……”赢开面色有些难看,不知道这话是当说还是不当说。

“说!”姬宫湦恶狠狠的吼道。

赢开倒吸了一口凉气才说道,“太子殿下要去找郑伯。”

“郑伯……”姬宫湦恶狠狠的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又问道,“褒后呢?”

“褒后一路上都在昏睡,殿下和容倩给褒后的晚膳中加了迷药,等褒后醒来只怕这马车就已经离开镐京的范围了。”赢开说道,捏着剑的手青筋暴起,手紧紧的攥着剑鞘,只等着姬宫湦若是要对自己下杀手,他也绝对不会留情。

好在姬宫湦的目的根本不是赢开,他是要去追自己的妻子儿女,没想过对赢开下杀手,他将手中攥着的赢开猛地推开来,“滚!滚回你的秦国去,这一场仗你若是不胜,那军令状也是一样奏效的!”

“微臣明白!”赢开赶紧说道,朝后退了一步狼狈的爬上马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人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走的时候仓促的就像是害怕晚一瞬,姬宫湦就得要改变主意了,这一行人朝着西面就疾驰而去,留下姬宫湦看着朝晋国去的方向,眯着眼睛,思忖了很久之后才翻身上马,打马朝着晋北的方向去追,太阳早就沉入了地平线,是星空在天上指引着行人的脚步,天色越来越黑,漆黑的天空映衬着那颗明亮的启明星,黎明就在不远的未来。追了整整一夜,姬宫湦一人一马横穿镐京城外的乱葬岗,追上了一路奔跑逃命的伯服。

伯服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马蹄声,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连头都不敢转过去只顾着使劲儿的打马,叫拉着马车的这两匹马赶紧走,好甩开身后追逐的人。身后的马蹄声却丝毫没有要被甩下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近,最后,这声音就在耳畔了,伯服侧过脸去看了一眼马背上那黑沉着面色的人,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的是看一眼自己的马车,然后才拉了辔头和缰绳,将这匹马生生的停住了。

伯服看着姬宫湦,在等他先说话。

姬宫湦看着伯服,也在等他先说话。

两个男人这么对峙这,看着彼此,目光灼灼,每个人心里所想的都不一样。

车里的容倩不明就里,掀开了车上的帘子,探出头去看着伯服问道,“怎么了?”话音才落就看见了姬宫湦盯着自己的深邃的眸子,整个人俱是一惊,心想这下死定了,“大……大王?参见大王……”容倩赶紧跳下车来,对姬宫湦说道。

“参见什么?”伯服将地上的容倩拉了起来,叫她回去后车坐着,“你我既然已经从宫里逃了出来,就不必再遵守那宫里烦死人的礼节了!”

“跟寡人回去!”姬宫湦说道。

“父王要么在这里杀了孩儿,要么就别想孩儿会带着母后回去!”伯服看着姬宫湦一字一顿的说道,面上的表情极为严肃,这是在告诉姬宫湦,自己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更加不是在玩孩子之间的过家家。

“回去!”姬宫湦又呵斥了一声。

“不回!”伯服生硬的顶撞到。

“你若是不愿意回去,你一个人走!”姬宫湦指着远处对伯服说道。

“父王想带母后回去吗?”伯服看着姬宫湦问道,他的表情坚韧异常,盯着自己的父王忽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如今楚夫人说是娘指使她杀申后的,郑夫人也说是娘指使她去下毒害死申后的,连申后自己都说自己是被娘下的剧毒……欲加之罪,娘百口莫辩,这件事情的真相唯有孩儿最清楚,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父王带娘回去,为了给朝臣一个交代,给后宫一个交代,你又会牺牲掉娘对不对?”

姬宫湦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和自己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回去?他是一个冷冽的大王,惯常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他永远都学不会向别人低头,沉默了良久,姬宫湦才说道,“你带你娘走,就等于是坐实了你娘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即便是如此,你也要带她走吗?”

“那又怎么样?”伯服问道,“她是不是杀人凶手对我而言有什么重要的?对她而言有什么重要的,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计较,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要将她置于死地!留在宫里又如何?留在宫里,除了无休无止的等待、伤心、失望和惊恐之外,父王您还带给过娘什么?”

姬宫湦的手攥成了拳,因为手臂上的用力,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会有改变的,娘跟着父王不会幸福一天的,请父王放手!请父王成全……”伯服向自己的父亲叩了三个头,姬宫湦却觉得自己虚弱无力,朝后连退了两步,他高高在上的王权却不能为他赢得最亲最近的人,这真是莫大的嘲笑,他闭上了眼睛,因为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想让自己的脆弱在儿子面前展现出来,他只能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过身去,背着手站在伯服的面前,“若有一天,你坐在寡人的位置上,你就会知道保护一个人有多难了……”他说着便朝着远方走去了,牵着自己起来的那匹马,朝着朝阳东升的金灿灿的日光中缓步而行,越走越远。

这是放过了伯服,这是放了伯服和褒姒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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