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人从垂拱殿出来,章惇与文彦博很类似,都是‘面无表情’。来之邵与苏轼则相反,一个舒爽开心,一个怒不可遏。
还没走出多远,苏轼还忍不住,沉声道:“大相公,真的非要如此吗?天下大乱,你们就真的开心吗?”

章惇没有理会他,转头走向青瓦房。

青瓦房在垂拱殿边上,政事堂则垂拱殿南面。出于‘敬上’,即便没有明确的规定或者路线,他们都要直线走出来,然后分头转向。

章惇向北,文彦博向南。

来之邵随着章惇向北,苏轼则要跟着文彦博向南。

两个大人物一南一北已经走了几步,剩下就是来之邵与苏轼。

对于苏轼的含怒而言,来之邵淡淡道:“苏尚书这句话,我不明白?楚家的事,是我们刻意捏造还是我们施政不当造成的?亦或者,是我们变法酿造而出?”

苏轼见也不想理会来之邵,对着章惇的背影沉声道:“大相公,今日楚家之事,明日是谁家之为?江南西路所为,不怕天下人效仿吗?”

来之邵神色一变,低喝道:“苏东坡,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离垂拱殿并不远,苏轼这一声大喝,垂拱殿必然听的明明白白!

果然,章惇与文彦博同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苏轼。

不等章惇发作,垂拱殿就响起一阵密集脚步声。

他们四人转头看去,就看到赵煦出现在垂拱殿门口,黄门,禁卫急急而来。

赵煦看着苏轼与章惇之间清晰的对峙,神情不动,抬手摆了摆。

禁卫与黄门瞥了眼苏轼等人,慢慢退下,却又没走多远。

章惇见赵煦出来,转身向赵煦,抬手道:“臣御下不严,惊动圣驾,请官家惩处。”

苏轼这会儿好像也冷静下来,连忙抬手道:“臣一时糊涂,出言莽撞,自请惩罪!”

赵煦看着章惇,苏轼,来之邵,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彦博。

稍作沉吟,赵煦走过去,来到了苏轼身前,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来,刚才还是没说透,苏先生心里有不满。有些事,有些话,朕与朝廷诸公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今天,咱们说一些不一样的。”

苏轼对江南西路发生的种种事,几乎都归结在‘变法’上,或者说‘新党’头上,眼见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大兴土木’,他已然预料到了什么,忍无可忍了。

见赵煦这么说,他也只是躬着身,没有说话。

章惇,文彦博这会儿已经走回来,躬身在赵煦身前。

这里是政事堂与垂拱殿之间,出入政事堂,或者来垂拱殿的朝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耳朵好一点,还能听的请对话。

这会儿,本来已经看到的人,要过来的,纷纷退后。

只是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五人。

官家与朝臣在这样的地方聚集,说话,太少见了,必然有大事情!

而今朝野内外纷纷扰扰,大事太多了!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都没有再说话,惊动圣驾之后,静等着‘训斥’。

赵煦背着手,环顾四人一眼,道:“老生常谈的话,咱们今天不说。说说江南西路这楚家一案,也不细究其他。发生这样的事,朝野第一时间,归咎于‘官逼民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出事,就会成为朝廷的罪过,就会掀起党争,朝廷不说,士林间对朝廷的恶感就进一步增加,连带着朕也受牵累。这一次,骂朕的声音特别大吧?”

四人吓了一大跳,哪怕是文彦博都‘假寐’不下去了,抬手请罪。

“臣等有罪!”四人抬手,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还得下跪。

四周悄悄围观的人,更是惊恐。

但这话却又不是假的,是真的!

涉案的主要方,是黄门领头的皇城司,这可都是官家的人!

朝野固然将愤怒针对了章惇与‘新党’控制的朝廷,可对赵煦,言语之间的不满,也在含糊其辞间隐约可见。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的请罪与将要的狡辩,背着手,看了眼天空,道:“朕呢,一直希望朝廷团结一致,至少对外应该是。面对出现的问题,迎面而来的困境,应当是就事论事,着力解决,而不是肆意攻讦,形成鲜明的对峙,更是造成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谩骂不休,攻讦不断或者引发民变,动辄就是威胁社稷,江山易主……”

苏轼不敢听了,直接就要跪地道:“臣糊涂!”

赵煦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让他跪下,道:“咱们说话,无需这些。朕之前的话,可能不够明白。朝廷要团结一致,也要扭转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要树立新形象,争取民心,获取民意支持。有了名义,不止是变法的阻力会大大减少,面对困难,全国上下也能团结应对,而不是倒戈相向。”

“诸位卿家饱读诗书,史书上那些看似轻描淡写,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赵煦环顾四人,道:“祸根在哪里?诸位卿家应当比朕清楚。‘绍圣新政’的本意以及具体政策方向,受益的是谁?诸位卿家也清楚。抱残守缺,画地为牢,这些词朕不想用,朕也知道,你们要想反对什么,攻讦什么,理由千千万万,义正言辞,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不容辩驳,众所周知的事实困境。”

章惇面色严肃,文彦博面无表情,来之邵一脸认真。

苏轼最为艰难,内心挣扎,表情难以保持镇定。

赵煦情知说服不了苏轼。

苏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当今士林的主流态度。

顿了片刻,赵煦注视着苏轼,道:“苏先生,工部的态度,很重要。”

在六部之中,工部是‘旧党’的大本营,哪怕苏轼的态度不如王存那般僵化,章惇、蔡卞等人也对工部进行了明暗的分化。

可工部,依旧是‘旧党’所望,朝野反对派的希望之地。

苏轼神情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抬手道:“臣明白。”

赵煦微微点头,苏轼没有继续硬抗,他这段话就没有白说。

赵煦又转向章惇,道:“大相公,朝廷的形象要重塑,你也应当是一个正直贤德,披荆斩棘的明相。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当温和的时候,也要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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