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殿的大殿内,因为赵煦的几句话,静的落针可闻。
赵煦点出了这件事的真相,那就是,有人恶意栽赃孟皇后!

构陷皇后,离间帝后感情,这可不是轻罪。

安静中,逐渐有人回过味道来,目光看向刚刚进来的王婕妤三人!

王婕妤低着头,感觉着若有若无的几道目光,娇躯一颤,面容有些慌,暗暗提着一口气,没有动。

赵煦还在看着手里的两张纸,以及各殿出入记录。

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她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指派来举告,但被赵煦几句话点中后,她没有立刻回答上来,沉默这么久,就等同于默认!

说再多,已然无用!

宫女脸上苍白如纸,双眼里都是恐惧。

她已经明白她的下场,她很想向后看,求救,但她不敢,她只要一回头,死的回会惨!

赵煦翻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声音,令大殿里的众人心头发颤。

苏颂看着赵煦的动作,心里轻叹一口气,却又有些轻松。只要不是废后,处置几个婕妤、美人,他不在意,也没多大事。

章惇眸光锐利,审视了王婕妤几人一眼,神情微不可察的闪过不屑之色。

蔡卞,韩宗道躬着身,这件事,已然与他们无关,他们最多就是个见证。

高太后受不了这样的静寂,开口说道:“官家,既然孟氏是冤枉的,你打算怎么办?”

赵煦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或许并不知道全部,但肯定知道不少。构陷皇后这么大的事,应该不止是宫内的事情。没有宫外的配合与支持,宫内做不到,也不敢。就算勉强做到,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所以,宫内与宫外的大人物,近期肯定见过面,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地上的宫女缩着头,浑身冰冷。

“王婕妤。”赵煦突然看向三个女人中间的那个,大声说道。

王婕妤脸色猛的一变,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这些与臣妾无关”

王婕妤十六七岁,肤白貌美,给人一种知书达理,温柔若水的感觉。

但此刻,她的声音打着颤。

苏颂,章惇等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盯着王婕妤,神情各异。

即便是周和,陈皮等人,也是悄悄摇头。

王婕妤这句话,等同于是认罪了。

赵煦将手里的东西合起来,站起来,看向王婕妤身后,脸色苍白的两个美人,道:“你们知道多少?”

赵煦一问,两个美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地上,哭声道:“官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是知道王婕妤与她叔父悄悄见过一次,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王婕妤跪在地上,咬了咬牙,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叔父入宫,也只是来看望臣妾,并非是什么密谋。”

赵煦面无表情,道:“朕这个时候派人锁拿了齐国公,你觉得,他会跟你说的是一样吗?”

王婕妤神情惊恐,嘴唇咬出血来,眼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恨。

高太后脸色难看,双手撑着椅子缓缓坐了起来,用手指着王婕妤,怒声道:“好好好,你们都好样的,我老太婆,真的是眼瞎了”

先是吕大防等人,接着是赵颢,现在轮到她为赵煦挑选的后宫,这一连串的出事,让高太后颜面无光,恼怒不已。

赵煦没管生气的高太后,俯视着王婕妤,又看了眼那个宫女,淡淡道:“这个宫女,杖毙。王婕妤等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除却皇后、刘美人,其他宫嫔一律降三等。陈皮,给朕挨个的查,查的清清楚楚,没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入各殿!圣人,这件事你来办,你是中宫皇后,莫要事事都用朕教你!”

孟皇后彻底松了口气,端庄的倾身,俏脸肃然,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臣妾领旨。”

那个宫女没有喊冤,就那么被拖了出去。

王婕妤等三人面白如纸,更是不敢说话。

一场惊心破胆‘巫蛊案’,就在赵煦三言两语中收尾。

等宫里清净了,赵煦这才看向高太后,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道:“祖母也无需忧心,是脓疮迟早会发作,能早些割掉也未尝不是好事情。”

高太后看着赵煦,眼中有些恍惚,双眼睁大了一些,又摇了摇头,一只手握着赵煦的胳膊,艰难的转过身,说道:“老太婆老了,今后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就不要来烦我了。”

周和连忙上前,搀扶着高太后,向着寝殿方向走去。

等高太后走了,章惇沉吟一声,上前,道:“官家,此事还需秘而不宣。”

赵煦目送高太后离去,转头看了眼章惇,又扫了眼苏颂,蔡卞,韩宗道三人,心里斟酌着,抬脚向着宫门走,道:“四位相公跟朕来。”

苏颂,章惇等人抬手,跟着赵煦离开慈宁殿。

出了慈宁殿,赵煦慢慢走着,说道:“章相公,你怎么想?”

章惇剑眉犀利,语气平淡,道:“刚才,刑部蔡尚书说,火烧开封府的背后,有齐国公府的影子,但是他们做的很干净,没有抓到一丝证据。”

赵煦一怔,继而转头看向苏颂,道:“熙宁年间的事情朕知道一些,当初王相公变法,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苏颂微微躬身,似乎回忆了下,说道:“没有。”

章惇冷眼看向他,当初或许没有火烧开封府,但‘新法’根本就没有推行下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处处掣肘!不说王安石,即便是神宗皇帝都背负着两宫的巨大压力!

如果当初王安石也敢这般彻底的推行,朝野面对的是神宗皇帝与王安石,只怕火烧皇宫都干得出来!

赵煦不管真假,停住脚步,看着大亮的天色,双眼闪动着丝丝厉意,道:“燕王病故,祖母不再涉入朝政,后宫里会清理干净,朕这里没问题了。”

赵煦这几句话,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章惇猛的站直身体,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臣会在朝休结束之前,梳理清楚,开封府的试点肯定、必须准时推行!勋贵这边,臣会亲自与齐国公等人好好谈一谈!”

章惇的话铿锵如刀兵,充斥着沸腾的杀意。

但他说的是‘谈一谈’。

赵煦背着手,没有动作,忽然说道:“苏相公,韩相公?”

苏颂是宰相,是朝廷的领袖;韩宗道是参知政事兼领开封府,两人在‘开封府试点’上,位置与身份极其重要。

没有全面复起新法,已经让苏颂松了口气,他不可能继续要求更多,听着赵煦的话,苏颂沉吟少许,道:“臣会将宰相大印暂借青瓦房,直到朝休结束。”

赵煦满意的点头,道:“韩相公。”

韩宗道见苏颂都交出了宰执大印,默默一阵,道:“消除弊政,造福百姓,是臣的职责,臣会遵照官家旨意,朝廷命令,在开封府推行新法。”

赵煦笑着,心里轻松不少,道:“政事堂会在开封府设立一个‘新法小组’,由六部三寺的人组成,这个小组由开封府与政事堂双重管辖,韩相公莫要有所抵触,将来还会撤回来的。”

韩宗道突然感觉头皮有些痒,强忍着没动,道:“是,臣明白。”

苏颂拄着拐杖,神色沉默。

‘新法’的复起已然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只是,当今这位比他的父皇走的更远,手段更猛,更狠!这只是开头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弹,一直下去,大宋真的能撑得住吗?

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尤其是在朝廷中枢近二十年,这里或许没人比苏颂更了解大宋真实的情况。

看似富饶,实则外强中干,四处来风,八面漏雨。

赵煦转过身,看向章惇说道:“你的侍卫队,朕给你增加到一百,出入都带着。”

章惇知道赵煦的意思,面上不动,道:“谢陛下!”

赵煦背着手,活动了下肩膀,道:“朕很久没蹴鞠了,待会儿去蹴鞠,外面就交给几位相公了。”

章惇剑眉倒竖,淡淡道:“臣的午饭打算去齐国公府。”

赵煦顿时笑了,道:“吃好,吃饱。”

章惇笔直不动,目光炯炯。

蔡卞在一旁看着,哪里还不明白。这对君臣早就在计划对勋贵出手,章惇强忍了这么久,只怕不是‘吃饱’那么简单了。

赵煦没有多说,按住了苏颂与韩宗道,其他事情,章惇自然会处理好。

章惇固然脾气爆裂,宁折不弯,但他更清楚大局,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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