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秦炳带着那道奏本,四处登门。
二范以及众多高官的府邸,不管他们态度如何,是否愿意署名,秦炳都将‘礼数’尽到,一个没落下。

这样的动作,还能瞒得了谁?

梁焘,沈琦等人看过这道奏本,气的浑身发抖,凑在一起准备赶赴垂拱殿告御状。

马严,黄鄯等人深陷三司衙门,脱不了身,哪敢乱掺和。

倒是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署名,更是在这道奏本上来之前就忙着写弹劾奏本。

开封城内,太多的高官紧闭府邸,如同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暗潮已经涌到表面,偌大的开封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蔡京这会儿已经回府了,他还不知道他好儿子蔡攸干的好事,正坐着在凉亭里沉思。

他两鬓有些发白,神情疲惫,双眼里却有灼灼锐利之色。

蔡京的对面,坐着一个犹豫,畏缩的男子,他看着蔡京,道:“蔡兄,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出手,可回不了头的。”

蔡京眼中的锐利之色缓缓退去,平静的道:“不拼一把,你我这辈子或许就要终老岭南了。”

户部左侍郎杨畏表情微变,眼神闪烁一番,咬牙道:“好!那就再赌一把!”

蔡京看着他,眼神的锐利之色再次闪动,神情坚毅,脸角狠狠抽了抽。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扳回圣心,以官家的年纪,他的年纪,真的可能会老死在岭南!

垂拱殿。

一直到晚上,赵煦废寝忘食,看的是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陈皮掌灯,走到赵煦身旁,轻声道:“官家,天色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赵煦抬起头,直觉眼前一片黑,脑中剧透痛,狠狠闭上眼,连连吸气,这才慢慢缓解过来。

定了定神,赵煦拿起手边的茶杯,轻叹道:“之前看那些文章,没有这么深入的了解,这一看下去,就不由自己了。”

陈皮虽然识字,读的书却不多,听着道:“官家,要不要,让人整理一下,让官家看个清楚一些?”

赵煦摆了摆手,道:“他们一整理,我想看的就看不到了。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陈皮立马肃色,瞥了眼外面,低声道:“串联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堂而皇之,无遮无掩。”

赵煦看向外面,道:“有什么好遮掩的,‘祖制’是大义凛然,我是才是那个坏人。父皇也就是皇帝,要不然,毁誉的不会比王安石差多少。说起来,王相公也是替父皇背了黑锅的。有机会,你提醒朕,要给王相公恢复名望。”

陈皮不敢说话了。

赵煦低头看着一桌的资料,拿起笔又记了几句,道;“这里的东西不准人动,外面的再盯一盯。”

陈皮应着,陪着赵煦回转福宁殿。

宫外是风波诡谲,宫内也有些奇怪。

高太后似乎兴致不错,在慈宁殿召集一群宫内嫔妃闲聊半晌,晚间居然还去了御花园走动。

朱太妃,孟美人全程陪同,朱太妃有些拘谨,倒是高太后与孟美人有说有笑,几乎没有冷场。

赵煦内紧外松,在福宁殿吃完饭,便继续看书,睡觉。

第二天一早,赵煦招来一群禁卫,在福宁殿前蹴鞠。

刘横这个都虞侯现在自恃身份,不肯下场了,赵煦与一群人在球场上奔突,足足踢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的时候,陈皮一边递过毛巾,一边道:“官家,几位相公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政事堂那边收到了几十道奏本,全部是弹劾王相公以及章惇,蔡卞等人的,指责他们‘恶法害国,祸国殃民’。”

赵煦拿过毛巾,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道:“这才是开始,后面接着就应该是人身攻击,栽赃陷害了。”

陈皮知道,赵煦要用这些人来稳住朝局,这个时候决然不能退,凑近低声道:“官家,要不要做些什么?”

赵煦擦着汗,对着刘横道:“让他们休息吧,今天不玩了,那个,胡中唯,踢的不错,提拔他做押官。”

胡中唯是一个高大青壮男子,听着大喜,单膝跪地道:“谢官家。”

刘横看了他一眼,笑着应道:“是。”

他们也都是这样提拔上来的。

赵煦对着陈皮摆了摆手,进了书房,吃点东西,便继续前往垂拱殿看那些资料。

赵煦看的很仔细,手边记录的是越来越多,厚厚一叠。

还没到朝廷下班的时间,童贯就拿着一道奏本,急匆匆的进来。

“官家,政事堂送上来。”童贯低着头,饶是他,也很是心惊。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开。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赵煦眼皮就一直的跳,继而神情晦涩,目露冷芒。

这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庞林的奏本,他细数了王安石变法带来的害处,将这些年内外发生的事情,全数推到了王安石身上,要求朝廷夺了王安石的谥号,食邑,爵位等等,甚至于,还要‘开坟掘棺,以谢天下’!

赵煦盯着这道弹劾奏本良久,轻声叹道:“好狠啊。”

童贯站在一旁,极力保持平静,心里暗想:这哪里是狠啊,堪比绝户了。都说文官杀人不见血,这人都死了好些年还不肯放过,果真是可怕。

赵煦看着这道奏本,心里很清楚,攻讦、追究王安石是假,还是冲着他来的。

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或者说,是吕大防等人进一步的动作,离图穷匕首见不远了。

赵煦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暗自吸了口气,继续看着资料。

这一天,过的还算平静,朝野的幺蛾子还不算多。

等转过天,赵煦如常在福宁殿前蹴鞠的时候,童贯带着两个黄门,端着盘子,上面是层层叠叠的奏本。

“官家,这些是今天的奏本,大约六十份。全是关于新法得失以及弹劾‘王党’中人的。”童贯恭谨的道。实则他心里非常紧张,外面不断的串联,这攻讦新党,新政的奏本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还只是开封城内的,若是等几天,只怕全国的反对声会山呼海啸,惊天动地!

赵煦将球踩在脚下,看着六十多奏本,抬手叫停了游戏。

陈皮快速走过来,低声道:“官家,得想办法了。”

如果等全国知道消息,齐声协力的反对,任赵煦是皇帝,也不能继续硬来,与天下人作对!

赵煦早有预料,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不玩了,去看看小娘。”

赵煦踢走球,转身径直前往康宁殿。

陈皮对童贯等人摆了摆手,快步跟上赵煦。

赵煦来到康宁殿,就发现孟美人也在。

朱太妃欣喜又有些紧张,拉着赵煦道:“官家快坐,我刚刚做了酥饼,我拿给你吃。”

赵煦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赵似,赵幼娥不在,他就看向孟美人,道:“你来了。”

孟美人坐在赵煦身侧,倾着身,道:“臣妾来看太妃。”

赵煦微微点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到朱太妃端着盘子出来,连忙道:“小娘,快坐,我不饿。”

“没事,你快吃。”朱太妃笑着坐下,将盘子推给赵煦,但表情有些僵,余光一直看向孟美人。

朱太妃是藏不住事情的人,赵煦拿着酥饼,余光扫了眼孟美人,道:“有事?”

孟美人抿了抿嘴,躬着身,道:“官家,臣妾与太妃,想请您慢一点。”

‘慢一点’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赵煦酥饼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心里暗自摇头。

他算是体会他父皇神宗皇帝当年的难处了。

神宗皇帝当年面对的是太后高氏、太皇太后曹氏,他面对的是朱太妃。太皇太后高氏。一样的是外廷群臣沸扬,天下反对声浩荡如潮,内外重重压力,神宗皇帝要重孝守礼,恪守朝纲,尊重清议,是不退也得退,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简单了。

朱太妃看着赵煦,一脸的紧张。

孟美人则相对淡定一点,却也紧抿着嘴角。

赵煦知道她们二人为什么说这个,无非是高太后那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他慢慢吃着酥饼,心里计较着。

高太后与吕大防这么做,其实目的很简单,还是要将他逼回去,放弃变法之念,守着祖宗之法,做个垂拱而治的太平皇帝。

‘可是,太平皇帝还能做多久’

赵煦心底自语了一句,刚要说话,陈皮拿着一道奏本进来,悄悄递给赵煦。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看。

看着里面的内容,赵煦双眼精芒爆闪,神情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这甚至让他不在意末尾的两个署名中,有一个是他厌恶的蔡京。

赵煦合上奏本,心如电转,当即道:“陈皮,传旨,明日开朝议,所有人都得来,告假的那些,用担架将他们抬上来。你亲自去慈宁殿,祖母身体如果可以了,请一起上朝。对了,小娘,孟美人,你们一起来。”

赵煦话语一落,陈皮,朱太妃,孟美人三人大惊失色!

陈皮震惊的是,要让太皇太后再次临朝吗?

朱太妃清醒过来连连摇头,道:“我也去?不合适不合适。”

孟美人抿嘴看着赵煦不敢多嘴,饶是她向来镇定,这会儿也害怕了。

这么大的阵势,绝不是儿戏!

赵煦一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陈皮压住心里的惊慌,小心谨慎的看着赵煦,低低应了一声,惶惶的出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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