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的话落下,苏颂,苏辙一脸惊色,哪怕是‘睡着’的吕大防也悄悄抬起眼皮。
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朝廷的官吏应该‘六十致仕’,眼前的三相也就苏辙小一点,五十三岁,苏颂与吕大防已经七十多了!

这个意思,是要苏颂,吕大防主动辞官吗?

刚刚赶走了枢密使,这就迫不及待的对宰执出手了吗?

苏辙,苏颂神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

因为官家借的是别人的口,是在‘请益’他们,难道他们要说‘我们不想辞官?’,那岂不就是贪恋权位,人浮于事,还挡了后辈的上进之路?

吕大防虽然睁开了一条眼缝,却也没有出声。

他比苏辙,苏颂想到了更多,这个‘六十致仕’只是针对他们吗?要知道,太皇太后也六十多了!

这位官家,野心不小啊。

秦炳站在不远处,忍不住的浑身发冷。

官家这一招太狠了,真的要执行,朝廷里不知道要走多少人!

赵煦一脸的‘请益’,见二苏不说话,追问道:“二位相公,有什么想法?”

苏颂哪敢说话,生怕被赵煦抓着不放,作沉思状,仿佛没听见赵煦的问话。

苏辙只能硬着头皮上,道:“官家,臣认为,少壮者,精力充沛;年富者,老成谋国,各有优劣,并非人浮于事的根本。”

苏辙极其不愿意与赵煦对上,上一次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

赵煦看着苏辙,微笑着。

宋朝的官吏,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为舒服的了。

不说‘刑不上大夫’,更是极少开杀戒,各种待遇也好到了极致,最重要的是,几乎不用做事。

各种权力的重重制衡之下,就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踢皮球,根本就没人做事。

所以,后人形容宋朝的官吏,就是四个:人浮于事。

神宗朝的变法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苏辙,苏颂见赵煦不说话,都盯着他,内心不自觉的紧张。

赵煦看着两人,目光缓缓转移,落到吕大防身上,道:“吕卿家,你怎么看这个‘六十致仕’?”

吕大防身体肥胖,如同瘫坐在椅子上,对于赵煦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赵煦微笑着,又转向苏辙,苏颂。

二苏表情都是一僵,他们俩都感觉,官家给宰执挖了坑,也顺手将他们扔了进去。

苏辙刚刚说‘年富者,老成谋国’,结果这个年富的宰执,居然连正常交谈都做不到了。

赵煦看着表情僵硬的二位苏相公,道:“二位相公,政事堂能不能定策发文,尽快执行?”

当然不能!

真要这么做,三相就得先有两相走人!

苏颂依旧不说话,他还是‘代’枢密使,不能没上去就走人。

苏辙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上了,道:“官家,此事重大,朝野太多人年过六十,需要禀太皇太后,从长计议。”

赵煦见苏辙搬出高太后来压他,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从长计议,朕亲自去听听。”

苏辙神色动了动,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官家立后,还需等官家大婚之后。”

赵煦唔了一声,转头看向吕大防,大声道:“吕卿家,饿不饿?再吃一点?”

吕大防身体一震,仿佛被惊醒,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再看到赵煦,顿了下,道:“官家,要看什么书?”

赵煦大声道:“不看书,朕问卿家饿不饿?”

吕大防这次好像听懂了,沙哑着道:“老臣吃过了。”

赵煦点点头,道:“那,朕就不打扰卿家了,卿家早点回去吧。”

吕大防又好像听不见,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直看着赵煦。

秦炳小心上前,在吕大防耳边道:“宰辅,您可以告退了。”

吕大防缓缓站起来,抬起手道:“谢官家赐宴,老臣告退。”

二苏也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站起来,目送三相离开偏殿。

陈皮眼见吕大防就这么了,不解的看向赵煦:官家就这样放过吕大防了?还在他倚老卖老,肆意糊弄的情况下?

赵煦看着吕大防的背影,眼神微眯,等他要到门槛的时候,忽然快不过去,道:“朕糊涂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赵煦就扶住吕大防,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注意门槛。”

吕大防脸角不自禁的动了下,赵煦的声音,快刺穿他耳膜了。

他想要挣开,但赵煦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赵煦‘扶着’吕大防向前走,在他耳边继续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是否需要出恭啊?”

吕大防脸角又抽了下,却强忍着,道:“不敢劳烦陛下,老臣能走”

赵煦抓着他不放,继续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小心台阶。要是出恭的话,就跟秦爱卿说,朕让人在政事堂准备粪桶,不让你劳累”

秦炳看着四周服侍、路过的宫女,黄门的怪异眼神,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苏对视一眼,也没办法插话。

陈皮则强忍着笑,看着吕大防的背影,暗道:让你装,这会儿不聋也给震你聋了!

赵煦双手如同铁箍一样,‘扶着’吕大防下了台阶,继续大声道:“吕卿家,听不到也不要紧,朕让他们以后跟你说话都大点声,不碍的,朕,祖母,朝廷都需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过渡操劳”

吕大防直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更是疼到如针扎,挣不脱赵煦,只能强撑道:“谢官家。”

秦炳眼见吕大防要撑不住,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与赵煦道:“官家,政事堂就在前方,不敢再让官家送,还请官家留步。”

赵煦还想再喊吕大防一次,却也不能真的震聋这位宰执,只好意犹未尽的收回手,犹自一脸关心的嘱咐道:“吕卿家耳背,你们今后禀报什么事情,一定要再三确认吕卿家听到,听清楚了,切不可未经确认就行事,政事堂事关天下大事,不能马虎,知道吗?”

秦炳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政事堂就在眼前,心里暗惊,连忙道:“是,微臣记下了。”

赵煦余光一扫,见人不少,心里满意,笑着道:“那就好,好生照顾吕卿家吧。”

一群人抬手应着,扶着吕大器,走入不远处的政事堂。

陈皮走过来,低声道:“官家,这位宰执怕是要真聋一阵子了。”

赵煦看着政事堂,冷哼了一声,继而与陈皮道:“去,将刚才的事情,实事求是的演绎一番。重点突出宰执的耳背,无法视事。”

陈皮心神一紧,登时明白赵煦的目的,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宫内宫外同时进行。小人保证,这次他们绝对不能轻易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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