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齐国公夫人面色一僵, “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璐笑道:“就是没听明白, 这才问您的,还请您解惑哩。”

齐国公夫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过了片刻, 才说:“我们绣儿早晚是要进你们府里的,以后两家就是一家人了。”

袁璐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突然笑了起来,惹得齐国公夫人、老太太和邱绣都看着她。笑了一会儿, 袁璐才拍着胸脯说:“夫人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 府上的绣姑娘确实要进我们府里的, 但也没听说哪家府上把妾室的娘家当一家人的。这说起来满京城的大小官员, 哪个家里没有几房妾室的, 难不成还都多出了一家岳家了?”

齐国公夫人面色铁青,像是极力地隐忍怒气一般。

老太太见了就有些不知所措, 转头望着袁璐。

袁璐倒是不见惊慌,端着茶抿了两口。

气氛尴尬的可以, 齐国公夫人被这样不给面子的踩过,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脸留下,就这么带着邱绣回去了。

她这一走,老太太倒是松了口气。她跟齐国公夫人虽然是多年有来往的朋友, 却也只是场面上的那些日常寒暄。上一次见面还是大年初一进宫的那次。

“咱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老太太还有些担心。

袁璐道:“不妨的。如今是她们求着要把女儿嫁到我们家,不是我们家硬要求她们家的女儿。咱们国公爷虽然曾经是齐国公的部下,但两府地位相当,如今又是一个位处中军, 一个位处后军。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职位。且齐国公这次被放到了北军都督这样的职位,虽瞧着好,但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家的势力重心都要跟着移过去了。咱们国公爷的官阶虽然比齐国公低了半品,可日后他们府上若是想在京城行走,还得仰仗咱们不是?”

老太太虽然不太懂官阶品级,听得也有些绕,反正听着小袁氏的意思是成国公府不用再怕他们齐国公府就是,也就安下心来。

高斐本来想借着这件事好好告诫小袁氏对外处事不要这般张狂,可眼下听她一个一个“咱们国公爷”的,一时倒也没了脾气。

送走了不速之客,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辰。

三个孩子刚刚也都让奶娘带回屋里,袁璐让人去喊,再到厨房去看看了菜,倒也忙活起来了。

高斐和她娘坐在一起闲聊。

老太太就想起什么似的,鬼鬼祟祟地往门口瞟了瞟,然后低声问她儿子说:“刚才来的那个姑娘你可看见了?”

高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老太太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看着模样是个好的,就是不知道脾性。上次去城外的护国寺烧香,正好遇上了,她还上前跟我说话来着。是个爱笑的,估计脾气应该也好。”

高斐也猜不透她娘到底想说什么,就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一会儿。

老太太将邱绣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忽然话锋一转,“这当妾的貌美温柔是好事,可当妻子的,则当端方稳重。这两者可不能弄混了……”

……合着她娘拐了大弯还是为了提醒他,邱绣或许是长得漂亮,人也温柔。袁璐则脾气硬点,但是呢,你也不能就因为这样光冷落了嫡妻,让妾室越到前头。

高斐听了也挺无奈的,难道在她娘心里,他会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么?

老太太看儿子不说话,又想着他们前两日吵了嘴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的样子,倒是也犯起了愁。要是家里就他们夫妻俩,老太太也就不着急了,可眼看着那个娇滴滴软和和的齐国公府的姑娘可就来进门了。

没多久饭菜就上桌了,袁璐从厨房回来的时候那是满头大汗。

这厨房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这灶火一起能比外头高个五六度。

她是出了一声的汗,好在出来时已经让人往老太太的院子里送了能换的衣裳,这时候就去澈哥儿屋子里换衣服。

澈哥儿还待在屋里没到老太太屋里去,袁璐进去了就问她说:“怎么还不过去,刚我不是让青江来喊你们了?”

澈哥儿左右张望了下,然后小声说道:“我等娘亲一起过去。”

袁璐是对他这样见怪不怪了,就说:“那行,我换个衣裳,咱们一块儿过去,澈哥儿就点点头,小尾巴似的跟着袁璐打转。”

要去内室的时候他被青江给拦在了外头,“夫人换衣服呢,少爷在外头等等。”

澈哥儿就“哦”了一声,坐到外头等了。

袁璐没多久就换好了衣裳,在去老太太那儿之前,她还拉着澈哥儿说:“你这样总是不好。他到底是你爹爹,家里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样怕他倒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澈哥儿撇了撇嘴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好凶,每次见到他我就害怕。”

……这也不能怪孩子,想想确实是高斐的管教方针有错,抓的太严就让孩子们存了畏戒之心,也就跟他不亲。如果是别家的孩子,严父慈母倒也正常。可府里这几个,已经两三年没见着他了,冒然回来就这样,感情还没培养起来呢,就让他们退避三舍了。

袁璐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叹一声,一边带着他往老太太那里去,一边说:“往后咱们家可不止我们这些人,你也总不能这样避着你爹。”

澈哥儿就歪了歪头疑惑地说:“咱们家不就我们几个吗?还有谁来?”

袁璐摸着他的小脑袋:“就是今天来做客的人。”

澈哥儿只知道刚刚又有客人来,但并没有见到具体是睡。只是联想前后的事情就说,“我不喜欢别人来,我就愿我们一家子。”然后又左右四顾了一下,小声说:”其实爹爹不回来也挺好,我和娘亲、祖母还有哥哥姐姐在一起才最快活。”

那边老太太那里饭菜已经都上好了,几道大菜有银针炒翅、八宝野鸭 、炒梅花北鹿丝和清炸鹌鹑。已经算是府里难得一见的丰盛菜肴。平时一顿饭能有两个荤菜上桌就不错了。

老太太看着欢喜,人一到齐就拿起了筷子。

难得的寿辰,自然也没人拘着她,老太太就这肉菜吃了一碗半饭,直到真的吃不下才放了筷子。

泓哥儿在这半年多来已经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个头参的越来越快,人却越来越时瘦了。现在是一点都瞧不出从前那胖小子的样子了。

他也是爱吃肉,但不太敢动,袁璐给他夹了好几次,他这才把碗里的都吃了。

用过了夕食,三个孩子就该回去睡午觉了。他们早上没去上课,下午就不能耽误了,说了会儿就个子回屋了。

老太太的精神头也不济了,跟袁璐和高斐说着话就差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后来就被绿意和秋心搀下去睡了。

袁璐之前本来是安排的杂耍班子进来给老太太表演,因为这次没有搭戏台子,就选了两个会口技的,还找了人准备让他们来给老太太和孩子们演皮影戏。城外还有他们委屈了将东西拍卖的,袁璐还想着若是老太太下午精神好,全家一起出趟门,去看看拍卖的场景也是不错。

可之前高斐因为姝儿和秋心的事,正怪她将府里的人弄的太杂,这事便也作罢。

下午没有安排,孩子们和老太太都不在,袁璐活动互动了自己的脖子,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高斐坐在那儿尊佛似的不动如山,见她站起身就也跟着起来了。

袁璐以为他有话要跟自己说,就脚下一慢站住了。

可高斐并没有走向她,而是直接往门口去了。

袁璐不明所以,跟着出去。

高斐就一直走在她前头,可那分明是去她院子的方向。

袁璐心中也大呼奇怪,这成国公脑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呢?

高斐领着袁璐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看到她二人前后脚进来,都不明所以地以为他们这是和好了。还有没眼力价儿的,殷勤地上前请安。

袁璐很无语地看着自己这些言行举止间露出欢喜的丫鬟和婆子,这些人还真挺搞不清状况的。

进了屋,袁璐让人上了茶。两人坐在圆桌前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袁璐手边的一杯乌梅汁都喝光了,就忍无可仍地问她说:“您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高斐道:“并没有。”

袁璐又问:“那您往我这里来是……?”

“这里是我成国公府,我是成国公。府中一切地方都是我的,我愿意在这里坐着。”

袁璐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这黑面神说话的时候居然还笑起来了……太可怕了!

“哦,”她站起身,“您愿意做就做吧。我早上起得早,眼下也有些乏了。您爱坐便坐吧,我先去睡了。”

这话音未落,高斐就也跟着站起来,“说的确实,我也有些乏了,便也在你这里歇上一歇了。”

……差点没把袁璐给吓跪了。

这都什么啊,还也在这里歇一歇,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

她这头思想斗争正激烈地时候,高斐已经抬脚往内室走去,一边往里去一边还道:“说来我还没来过你这里,还没看过你里头的布置。”

袁璐泄气地坐回原位,“还是我陪您坐坐吧。”

高斐就收了脚步,也跟着坐回来。

她自己觉得自己挺聪明,可眼前这人也不蠢。

袁璐苦着脸道:“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高斐扬了扬眉,过了半晌才开口:“你这是不跟我闹了?”

袁璐就差点掀桌子了,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似的?!

不过这时候也不能再吵下去了,齐国公夫人都带着邱绣上门了,她要再揪着那么点口舌之争给高斐摆脸色,就是个真蠢得了。

袁璐不吭声,高斐就当她默认了,“今天来的那位就是邱绣?”

提到邱绣,袁璐也来了精神,点头道:“就是她。给老太太的贺礼也是废了好大功夫,又是绣经文又在刺绣功夫上下了功夫,要不是老太太不识货,那可真得对她高看一眼。”

说到自家肚子里墨水没有半点的娘亲,高斐就想到她饭前拐着弯劝自己和这小袁氏和好的事,不禁就觉得好笑。那说辞一听就知道是孙嬷嬷事先帮着想好的,也不知道练了多久才能说的那么溜。按着她娘平素的说话,也不可能那么一套一套的。

“我倒是觉得这样甚好,有所图的人总是容易掌握些。”高斐不动生死地晃了晃手里的茶水,“估计到月底,旨意也就该下来了。圣上的意思是当个平妻……”

他顿了顿,说着就去看袁璐的脸色。

袁璐面不改色,对平妻这事倒也不甚在乎,“平妻就平妻,不过一个虚名。”

高斐扬了扬唇,“没有那么严重,一番讨价还价后,也不过是一个贵妾。也不用在意,估摸着圣上是想借平妻的事,将齐国公召回。府里唯一的女儿的出嫁,齐国公总没有不会来的道理。”

袁璐吃惊不已,眼睛也跟着瞪大,压低声音道:“齐国公抗旨不回?”

“具体的还不知道,只是我的估算。”

袁璐讷讷地道:“不会吧,前头圣上不是才将两家都封赏了嘛?若是真的存了戒备之心,哪儿会让齐国公升任后军左都督。”

高斐微微摇头,“此事你不知道。五军都督府共掌五十万大军,整个后军都督府也不过十万的兵力。可我和齐国公远征鞑靼,从京里带了五万人,后军都督府的那些也可随意调任,总共就是十五万的兵力。我奉诏回京后,那十五万兵力就在齐国公一人之手。手握实权,后军左都督的职位才是个真正的虚名。”

高斐肯把这些机密的事说给自己听,袁璐当然要把握机会,当下就顺杆往上爬,“齐国公一家都在京里,难不成他能不顾全家人的性命造反不成?”

“造反倒不至于,只是圣上登基后就整理过朝中的官员。甚至许多有功之臣都没能逃脱。齐国公这些老臣,虽看着是备受皇恩,却也是日夜担惊受怕。刚刚京城又出了田氏的事情,圣上明显就是放过了我们成国公府……那保不准就能借着这件事除掉别的什么人。如今满朝上下最显眼的,可不就是开国元勋齐国公么。古来功高震主,就是没有好下场的。”

“所以齐国公这才故意握着兵权,待在边关不过来,就是想让圣上投鼠忌器?”

高斐轻叹一声,“圣上老了,或许等两年就没力气来动齐国公府了。只要能撑过这一时危急,便可保一世荣华。”

袁璐被这些弯弯绕绕的弄的有些迷糊,都说内宅腌臜事情多,可看看前头朝堂,那才是步步危机。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只是猜测,君心难测,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袁璐也有些怕危急成国公府,就问高斐说:“若是您不应承,会不会让圣上也连带着恼了?”

高斐倒是不担心,“中宫那位对不起咱们家的事情多了去,圣上倒也不会因为这个再来降嘴了。”

“真要有心弥补,也不会纵容那位了。”袁璐撇撇嘴,不敢苟同。

“谁知道呢,或许正是圣上的默许,中宫才会肆无忌惮。保不准,这也是圣上在试探成国公府的底。”

袁璐被绕的更糊涂了,也弄不清到底皇帝促成这桩婚事是为了什么了,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道:“我明白了,邱绣进来了必然不会掉以轻心。”

高斐点点头,“恩,眼下只要人不死,其余的都随你。”

……这人,还真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这月月底,没有圣旨,没有聘礼,甚至没有嫁妆,邱绣被一顶金顶软轿抬进了成国公府的偏门。

袁璐帮她安排了两个丫鬟,都是成国公府的家生子,一个脸圆圆的,有些口吃嘴笨的叫雪雁。另一个长脸桃花眼,生的倒是挺好看,可惜一条腿不太灵光,走起来左右摇晃的,叫雪梅。因为跟邱绣身边的梅香撞了一个字,就给改了叫雪兰。

老太太前头听说邱绣要进来了,还很袁璐说吧邱绣安排在跨院里,这样平时人就在眼睛底下,也不怕她刷花园。若是有了错处,也能提到眼前伺候,磋磨磋磨她的小性儿。

袁璐当然不愿意,这人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这再安排到自己身边,还不用等邱绣出招,她自己就连个安稳觉都睡不着了。

再说三个孩子都时常往她这边过来,袁璐是千百个不愿意让邱绣接触他们。

前儿个澈哥儿还拉着她又问过一遭,说为什么别的府上的人要住到家里来。

还真是把袁璐给问住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最后邱绣得了自己的一个小院子。只是地段不太好,从那个院子往老太太那里或者她这里,都要走上大半柱香的时间。袁璐也没有去看过,只是让身边的吕妈妈着人去布置了一番。

吕妈妈让人将内外都打扫过,家具物什都换了新的。然后在屋内贴了两个喜字,放了一对红烛和若干果然,再把床上的被褥床单都换成粉色,一间姨娘住的院子也就打扫出来了。

袁璐后来也随口问了问,听说还挺雅致的。邱绣带着几个丫鬟和婆子住着那是绝对够的。

邱绣进门的那天,成国公府没有任何庆祝活动。连饭桌上都没有添上一道菜。

等到了时辰,邱绣被抬着进了府。下面的人进来通报一声,袁璐和高斐正陪着老太太用午饭,当时他也就“恩”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当下众人还是该吃饭吃饭,该喝汤喝汤。

用过午饭,高斐也没说立刻去看看自己的美娇娘。而是陪着她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说有公务在身去了前头书房。

老太太怕袁璐心里不好受,还拉着她的手说:“你不用担心,该你的还是你的,有我在呢,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虽然前头老太太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可再听到这种话,袁璐的心里还是觉得挺熨帖,“您不用担心才是,往后这府里多了个能让我指使磋磨的人,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肯说玩笑话,老太太也知道她是真的没上心,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下午晌,成国公都在前头没有回后院。

老太太午睡的时候,袁璐就回自己的院子处理了一些事情,府里到底是多了这么一号人,要安排的地方也不少。

光是邱绣该在哪个厨房拿饭就费脑子的,她之前都没想到。还是中午邱绣进了来,吕妈妈来请示她说看着她们那些人还没用饭,该安排到哪里吃饭。

袁璐这才想了这茬,让吕妈妈先从老太太这里的厨房端了点东西过去。

既然要分就要分详细了,这肯定是要归大厨房管的,可是大厨房人多手杂,她们院子又离得远,以后被说热的,能吃上足量的饭菜都是个难题。

绿水看她一本正经地在安排这些,还噘嘴道:“这些小事还用的着您操心?他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难不成还要您让人把饭端到她们屋子里不成?”

袁璐也不跟她一般见识,瞪了她一眼道:“他们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咱们府里安排过去的,总不能因为他们现在去伺候姨娘了,咱们就也苛待他们。”

绿水就没话说了。

而邱绣这边,午饭吃的是冷掉后又回锅的剩菜。住的是个花草比人多的偏远的小院子。

院子里就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就不说了,各有残缺,就是那个婆子,也是快有八十岁高龄,耳朵都快聋了的。

邱绣让梅香给轿夫封了钱,将院子里的三个人都叫到跟前说了话。她虽然是蒙着盖头,但说话的时候,又和气又温柔,看不出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等人都走了以后,邱绣让梅香将门一关,她把盖头一摘,随手就扔在了床上。

梅香赶紧去捡那红盖头,“姑娘,这可不能自己摘,这可不吉利!”

邱绣面色铁青地冷笑道:“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光这几个人就够触霉头的了。这袁氏真是个好的,这才第一天这般待我!”

梅香拿着盖头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劝道:“今儿个好歹是您的好日子,姑娘消消气,奴婢给您倒茶。”

话还没说话,邱绣已经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没用的东西!”

梅香没躲也没叫,心里还挺庆幸的,她家姑娘怕她脸上有伤被外人看到,以后在成国公府就不敢对她动手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