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捋了捋袖摆,从椅上起身,与夜梁大臣礼过,随后同沈娴一道去了地牢。
地牢里温度骤降,又湿又冷。才一进去,迎面便感觉到浸骨的寒意。

这里一间间地牢都是空置着的,当初修建时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专门关惩惹怒龙颜之人。

再者这下面阴冷潮湿,就算不用做地牢也根本不适合居住。

现在非常时期,用来关押几个犯人俘虏倒也十分方便。

大楚俘虏被关在最里面。

走过过道时,沈娴看见柳千鹤也还被关在牢里。只不过她没做停留,只是淡淡从他牢前走过。

越是到里,湿润的空气里悬浮着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

直到沈娴看见牢里锁着的人,一身鞭痕血迹,蓬头垢面地躺在角落里。

和他紧挨着的牢里也关了一个,身上鞭痕还很新。沈娴一眼就分辨得出,谁是秦如凉,谁是赵天启。

自从那日城门一别,再见时,就已是这番光景。

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沦为别国阶下囚,心里有起伏,也有感慨。

“要进去看看他么?”苏折问。

沈娴道:“我进去看看。”

“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沈娴让牢卫打开牢门,铁锁哐当的声音想起,极为刺耳。

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沈娴不急着进去,转头问牢卫:“为什么要把他打成这样?”

牢卫道:“上面有令,每日例行公事而已。”

牢卫大概知道来的这两个人是大楚的人,大楚是做为战败国来谈判的,因而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太客气。

“例行公事,就可以对俘虏用酷刑吗?”

牢卫道:“他杀了夜梁多少将士,吃这点苦算什么。大将军命我等每日行鞭刑,他若是肯说一点大楚城防要地的行军布阵,可免当日鞭刑。可这么久以来,一句都不曾说过。”

牢卫虽有些愤恨,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是具硬骨头。他不吃不喝自寻死路,为了吊着这命,还得每日给他灌食,才勉强活到今天。”

负责看管秦如凉的牢卫觉得每天鞭打他也打不出结果来,早就厌烦了。

要是把他交换给大楚还能换回城池,牢卫巴不得快点交差。

沈娴当然知道,秦如凉不仅硬骨头,他还偏执至极。

他认定一个人,认定一件事,是很难再悔悟的。

可到今天,他爱的人,他的忠君职守能为他带来一点慰藉吗?

一点点都没有。

沈娴抬脚走了进去,一步步踩在枯草上,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缓缓蹲下身去。

她伸手拂开挡在他面前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依稀沾着血污、难以辨认本来模样的脸。

尽管如此,沈娴还是能认出来,这就是秦如凉。

他的嘴唇干燥开裂,双眼紧闭。

沈娴唤道:“秦如凉,我是沈娴。”

秦如凉似睡着了,没有反应。

可就在沈娴抽手时,他像是突然感应到沈娴手上的温度似的,有种曾经熟悉的感觉,于是那血污遍布的手突然抓住了沈娴的。

他眼睛都没睁开,却固执地拿着沈娴的手贴到自己冷冰冰的脸上,粗嘎地呢喃:“沈娴……”

沈娴眉头皱了皱。

她一直不太喜欢秦如凉这样的亲近。眼下秦如凉重伤,她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沈娴梳淡道:“你还有力气抓着我,看来你的情况还不错。”

秦如凉手一顿,后来缓缓睁开眼,视线缓缓凝聚在沈娴的身上,在他黯淡的瞳孔里倒映出光与影。

面前的女子,与他印象里那日为他披上披风、送他远征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后来他时常想起,无法忘记。

她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清晰的疏离。

仿佛只要他多想一下,她就会离自己远一分。

为此,他常常克制自己不去想。

等他战后归去,见她依然安然在家,就算一天见不上几面,总归也是在同个屋檐下,那就足够了。

哪想这一仗,耽搁了这么久都还没结束。

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回得去。

秦如凉想,要是知道他打了败仗,那个女人一定很幸灾乐祸吧。

毕竟她如此厌恶他。

秦如凉回了回神,抛去了脑海里突然间就涌上来的诸多念头,真切地多看了沈娴两眼,手上蓦地就松了,他又闭上了眼,道:

“真的是你。”

沈娴点了点头,平淡道:“确实是我,奉命来接将军尸骨回京的,哪想走到半路上才得知,将军不仅没死,还做了夜梁的俘虏。”

“那你一定很失望吧。”

沈娴起身道:“谈不上失望,毕竟我也没抱期望。我只是奉命来办事,等和谈完后,接将军回大楚。”

说完,沈娴没多逗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只要还活着就好。没白来这一趟。

将将走出牢门,便见其他牢卫端着饭菜来。

旁边的牢卫捞了捞袖子,约摸又是要给秦如凉灌食,好维持他的性命。

牢卫端着饭菜从沈娴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热气,反而一股冰冷的馊味冷不防地钻进了沈娴的鼻子里。

吃馊饭馊菜的体验,以前沈娴也有过。只是没想到如今轮到秦如凉体验。

牢卫正要开始往他嘴里灌,沈娴皱着眉忽然出声道:“你们就打算给他吃这个?”

牢卫道:“他是俘虏,能有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大鱼大肉地伺候着吗?”

“可他是大楚的将军。”

“大楚的将军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关在牢房里。”

沈娴终是愠怒道:“即便现在被关在牢房里,那也是两国和谈的条件和筹码。我大楚拒不接受你们如此侮辱俘虏,你这是要破坏两国的和谈吗?”

牢卫还是害怕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动作停了下来,道:“那也总不能不吃不喝,要是饿死了他,我们一样逃脱不了罪责。”

沈娴道:“把这馊饭送到隔壁牢间,让隔壁的镇南大将军吃顿饱的。另外再重新送饭来,要热的,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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