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统管公主府和聚贤殿,虽然因为实力上有所不济,但聚贤殿上下,都对她极为尊重,是以她确实有着御人的本事,若是对其他人,她一般都是以面纱相见,营造皇家居高临下的威严和端庄,让人发自内心对其产生敬畏。而对于杨晟,她心知肚明这个连当今梁皇的谕令都可以不听的人,一味的施压和摆自身的威仪那一套,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在点出利害关系后,对杨晟道,“杨卿认为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的国度,或者说,你希望未来的大梁,是什么样子?”

她本对杨晟并不厌恶,而且隐有相性上的好感,所以在最初时需要的威仪收敛,她要表现出亲和的时候,眉宇间的端庄消失,此时确实很有几分清秀娟美之态。

杨晟微怔,心想正阳公主未必是要跟自己讨论治国的事情?我虽然是穿越的嘴强键盘王者,也反复听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此类言语,但要和你讨论眼下的大梁未来,没有参考性啊。

但他明白这位三公主肯定话里有话,于是想了想,拿前世肚子里的存货道,“人人都有尊严,家家都有丰谷,每个人都是自己内心的王?”

旁边侍女贾芸率先噗笑出声来,笑吟吟看着杨晟,“你这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正阳也是看着他,眼睛里微有奇异,却还是道,“没想到你这位蜀山弟子,内心追求的却是大同世界。但这种事,太过空中楼阁,放在与世隔绝的小地方,也许可以,但在大梁,却是可能永远无法达到。如今的大梁,父皇不理政事,此前都交予太子分担,可太子哥哥被废之后,父皇仍不上朝,大事小事朝中事,枢密院,六部,以及我这聚贤殿,便联合商议行事。但这只是政事,大梁还有很多隐患,北方铁弗部的日益壮大,一旦发生战事,虽然有太浩盟悬于大梁之上,但却基本不可能介入到战争之中,那些宗门向往的是求得大道,本质上谁来统治这片大地,他们并不关心,也不愿沾染征伐的因果。其次,太浩盟又凌驾于我大梁之上,搜寻修行种子,严格管控俗世修行者,以避免修行者犯禁的名义,干扰王庭权力,虽然确实能制约不受管控的修行者,但却等同于釜底抽薪,把一个王庭可能的修行种子,都给挖掘走了,所以一个国家王庭就越来越偏向俗世化,越来越脆弱。”

“因此为了维护自身的王权,便只能依靠太浩盟。如此一来,俗世王权,也就越加只剩下一个象征。”

“殿下是想改变这一切?”杨晟问。

“哪有那么容易,”正阳摇了摇头,“凡事演变,便一定有其道理。譬如太浩盟的存在确实会让人间王庭逐渐失去真正的实力。但也同样的维护了人间的秩序和稳定,就以大梁为例,如果没有太浩盟,那么大梁就要考虑可能遭遇到强大修行者,破坏王朝根基,甚至谋朝篡位的事情发生。皇室固然可以豢养修行者,固然有军队,但是一人便有一支军队之力的修行者的存在,很难真正服从王命。那不是一套制度可以约束得了的。由此王庭也会带来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王庭想要存续,便只有背后坐镇的强大修行者靠山。而如果这个靠山崩塌,这个王朝和王朝统治下的俗世,就要遭殃了……”

“如此看来,似乎眼前的一切,好像确实有其合理性。所以你问我想改变这个世道吗?我并不这么想,也不认为自己改变这一切后会更好。但这些年,太浩盟内对我大梁的手是越伸越长,甚至我那位哥哥,也受到了蛊惑,更甘愿成为附庸,若未来真的他当政,我有理由怀疑,都到不了盟首的程度,兴许太浩盟内一个金钺长老,就能把我大梁掐捏得死死的……”

杨晟恍然,原来白文武到他们蜀山,实则还有眼前这位公主的安排。

“公主想做的,是让大梁摆脱这种钳制?”杨晟心忖,原来是为了自由。

正阳眯了眯眼,那双秀丽的眸子里有些大雾,“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似乎也无法将太浩盟彻底驱逐,但我也不甘愿大梁成为某些人的傀儡。而目前的情况是白椿已经被太浩盟中某些人绑定选中,父皇无心朝务,而我别无选择,必须担起振兴大梁王庭之责,至少避免我大梁,成为牵线木偶。成为别人手中操控的棋子。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一只海燕不能坠落下去,还要顶着那些风浪飞行。”

杨晟只是一想,也能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所面临的处境,确实有些辛苦。

“所以如果说要有什么奢望的话。兴许那个平衡是确实不能打破的,但我可以在这之中保持独立,不让大梁被架空。能做到这一点,就是我的追求了。”

“那么为什么会是我。”杨晟道,很明显了,这就是正阳授予他都令史,并让他到聚贤殿来到她身边的原因。

“你是那位‘醉剑仙’的大弟子,我曾询问过白麓书院,那个胖道人有很大可能是你们蜀山宗的一位大修行者。但碍于种种原因,他不能表露身份,这当然只是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醉剑仙是你们瓦屋脉峰主赤松道人的师弟,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弟子,你在杀死姜胤之后,你师父的出现,誓言不惜一切要保住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位置。你可以影响到瓦屋脉的头两个人物,根据白文武的说辞,你在蜀山弟子中也颇有威望,仅次于楚桃叶。因此选择你,就等于是选择你们瓦屋脉,我需要通过你,和瓦屋脉结盟。”

“这件事太过重大,我无法代表宗门。”杨晟道。

“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了……”正阳微微一笑,“我见过你们穆潼长老。他跟我说过,当你决定下山入世之时,你就代表了你背后的宗门。你所做出的决定,瓦屋脉一应会应下。当然,根据承诺,这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

杨晟微微一怔,这事穆潼长老并没有跟自己说起过啊。而且事前也没有人告知过自己。事后还要向宗门知会确认,但他觉得,面前的正阳并没有说谎。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峰内达成了共识,他杨晟有个胖道人那种存在的师父,撒泼打起滚来,峰内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过穆潼长老坐镇善事堂推衍天机,兴许自己和正阳的这场对话,已经在他的演算之中,也明白自己会遇到抉择的时刻,于是通过正阳的口,告知自己可以代替宗门做出决定。

“我需要盟友。”正阳注视着他,“而此时再没有你们蜀山宗这样,身家背景都清清白白,和太浩盟之间没有瓜葛的宗门了。而我知道,你们也需要我。这是一个平衡。我修为不高,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修到更高的境界,但即便有了很高的境界,我也不认为我独自就能慑服大梁全境,甚至可以与太浩盟对抗。事实上,没有一个南苍洲的王朝可以和太浩盟这样的修行联盟对抗,但你们蜀山宗,却是一个异类。我们之间的相互依靠,相互需要,再加上太浩盟,便能真正形成一个平衡。这和我那位哥哥为了谋夺权力而甘愿受制于人所换来的东西,是大不一样的。这是独立和尊严。”

杨晟看着眼前的正阳,心想这真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公主。但刚才那两个字眼,倒是让自己微微受惊了一下。

而正阳显然从杨晟的表情变化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的一些歧义,不由得精致的面容浮上了些微的酡红。

杨晟赶忙道,“此事确实重大,我还要向宗门回禀,之后可能才对公主有所答复。”

正阳点头,“理应如此。”

她身子正了正,借着这个机会往身后挪动了一下,因为蓦然发现,方才说话之间,两人为了方便低语,凑得略微有些近了。

……

先前说的是正事,眼下正阳停顿一下,眉宇又微微蹙起道,“你能和王封打成平手,确实是没有想到的。但先前王封与你一战,你是否察觉他是带伤应战?”

贾芸道,“你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原本王封找上你,公主听了大为震惊,本是马上就要叫停这场比试,结果孙主簿说你未露颓态,竟然和王封打得平分秋色,这才放下心来,下令让各方不得异动,否则你们在王都内城私自比斗,就算犯禁了!不过你竟然可以和王封打平,就算他受了伤,也是出乎意料了,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正阳轻轻斥责一声。侍女才住嘴,又朝杨晟歪歪头吐了吐舌头。她自小在公主身边长大,和公主之间说是主仆,实则不逊色于姐妹,性子活泼。显然对于杨晟的实力超出他们的预估,两人主仆之间是进行了一番交流的。

王封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出来,是谁散播,难道是王封自己宣布?因为在此之前,他明确告知只有杨晟知晓。

旋儿杨晟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大概是开国伯王家做的事情,因为王封和他杨晟平手,王家坐不住,散布王封此前和乌错交手受伤之事。

这本是关系大梁的国体,因为十招挫败北域闻名的强者乌错,大大震慑了北方,亦让大梁人人内心激荡。

但王家却不愿王封和寂寂无名的杨晟平手而落了面子,竟然公开王封亦受伤的隐秘,这件事传开来,北域便不再对大梁产生太大的畏惧,原来大梁的高手,亦付出了代价,意味着同境界之下,大梁强者也未必强到不可战胜的地步,也使得在北方人眼里,南方那个自古以来叫大梁的庞大帝国,也并非那么底蕴雄厚坚不可摧。

另一方面,原本大梁人人为那桩决斗振奋,现在却蒙上了一层阴霾,大家发现此前想象的那种外交之上轻描淡写挫败北方蛮夷,令对方见识到自身强大的傲然,此时也变得不那么顺畅爽利了。

有时候两个国家的那些事,也就是这么一点事。面子里子的事,相互试探的事,都是从那一点中,掀起双方整个民间和高层的不同想法,譬如见到你的强盛和虚弱。

迎向正阳公主,杨晟点了点头。

正阳道,“那我接下来希望杨卿帮我一个忙,就在聚贤殿内,不要轻易外出离开。”

杨晟明白了,开国伯公开了王封受伤的消息,那便意味着他杨晟和王封的决斗结果并非那么名正言顺,那也就意味着,让这大梁四境的那些强者们,有了一个明确的靶子。譬如王封之前就预警了的那两位不逊色王封的四境强者,邱叶明,颛孙疏梅。

正阳公主不希望他出聚贤殿这道门之后,面临的就是来自各方的挑战而带来无妄之灾,那么眼下最好的方案,就是杨晟一直呆在这里,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后最好。

贾芸又心直口快道,“你可千万别以为是让你做缩头乌龟……只是你如今名声都在那里了,犯不着出去犯险……就像打双陆一样,现在最紧要是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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