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辞馆静韵破计谋,说兄弟同人不同命
林翊对林靖的学业非常重视,夏先生即辞馆归家,林翊便思量着再为弟弟延请名师才好。

舒静韵一回承恩公府,林翊便与他提及此事。说到林靖,林翊眼中掩不去的喜欢,道,“阿韵,你刚回来,还未见过靖儿。倒不是我自夸,便是你举荐的夏先生说起靖儿的资质,也是赞不绝口。”

舒静韵道,“听说立明辞馆,我去看过他了。”

林翊到底是承恩公之尊,何况他素来谨慎持重,并不是自卖自夸的王婆,赞了林翊几句。听舒静韵谈及夏立明,并不挑夏立明的错,只道,“夏先生自有凌云之志,勉强不得。倒是靖儿,他年纪虽小,却是个长情的,如今夏先生辞馆,他对夏先生十分舍不得,来跟我说先在家自学功课,待夏先生考过春闱再说。若是夏先生不第,则依旧请夏先生来教他功课;若夏先生金榜高中,再另择名师。

舒静韵虽看出林靖的计量与用心,却又实在不解,林靖既觉着夏立明不错,何必又引逗的夏立明再生春闱之心?

当然,哪怕舒静韵再如何的聪明绝顶,也猜不透林靖引逗夏立明再生春闱之意、不过是想夏立明减轻些给林腾的功课,而非真就让夏立明辞馆春闱?

林靖再聪慧过人,到底年龄所限,一些大人的世界,他模模糊糊的知道,却并不能了解的那样透彻。就仿佛夏立明的决定,林靖就十分不解。哪怕夏立明天性正直,看不到在公府与他为师的好处,但,若他是夏立明,宁可一面糊弄公府的教学,一面偷偷备考。然后,再寻了合适的机会说春闱的事,如此,骑驴有马,日后再有公府的机缘,夏立明的前程再也差不了的。

结果,夏立明如林靖所料,生出春闱之心,心不在焉的同时的确是减少了林腾的功课……可是,夏立明的决断是:直接辞馆!

林靖实在是……他实在是非未得夏立明正直若此啊!

只要稍微活络一些的人就能想到的吧,譬如夏立明毕竟是被舒静韵推荐至公府的,哪怕想辞馆,起码先跟舒静韵商量后再辞,如此,既不负舒静韵的人情,也不会把事搞的太僵。本来,以他们林府的作派,即便夏立明要辞馆,到底与林靖有师徒情分,总不至于无仪程相赠。

结果,夏先生就能把好端端的一件事搞的……

林靖与林翊说起想待夏先生春闱有结果后再说请先生的事,林翊的脸当下就臭的不得了了,道,“他不过一介举人,他既已辞馆,你又送了他百两纹银,已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为他耽搁功课不成?天下又不是就他一人有学问!阿靖听话,大哥再给你另请个有学问的先生,定比夏先生更好。”林翊觉着自家弟弟简直太善良了,夏立明未尽到为师之责,林靖担心他家里过活,还送了夏立明百两银子!

林靖劝林翊道,“大哥哥,我早听惯了夏先生与我讲文章,换了他人,我不习惯。又不是耽搁太久,明年春闱一过,立刻就能知晓结果了。我还是喜欢听夏先生给我讲学问。”

“圣人文章就摆在那里,谁讲都是一个道理,哪里会不习惯。”林翊绝不愿夏先生再回来,在他看来,夏先生反悔先时之言,已是个无信之人。又安抚林靖,“你乖乖听话,这些事大哥会帮你料理好了。”

林靖道,“我早跟夏先生说好了,若是夏先生不第就再请他回来教我的。”

林翊脸一板,指着林靖的脑袋斥道,“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小小年纪,有主意的很!

林靖在家都是梳童子包包头,不带冠,两个包包上坠着明珠金角,见林翊骂他,林靖也不打算讲理了,直接道,“反正我都把话说出去啦!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说着他还扭着小身子使劲儿跺脚!

若不是教养所限,林靖还打算学外头的小孩儿在地上打个滚儿之类,他偶然瞧过外面顽童撒泼打滚儿,觉着十分有趣。不过,林靖十分要面子,地上打滚儿的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的。

林靖拗着性子偏要如此,林翊还未做过父亲,但,他做儿子时是万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如此的。否则,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只是,林靖身子本就不大结实,纸糊的一般,平日里比养闺女还要精心数倍。再对比一下自己蒲扇大的手掌,一巴掌下去,怕得要林靖半条命。林翊便收了暴力教弟的心,啪的一拍桌子,吓唬他道,“你是不是要挨板子!”

林靖立刻委屈十分,撅着粉嘟嘟的小嘴指责林翊,道,“大哥哥不讲理,就知道吓唬人。”他还凑上前去,说,“赶紧,打吧打吧,你把我打死了,我跟爹娘团聚,才要狠狠告你一状呢!”

林靖如此刁钻难哄,林翊又舍不得动他一指,只得面儿上应了他。林靖还不依不挠地,“大哥哥欺负我了,得跟我赔罪。”说着,慧黠的眼睛不停的瞅着林翊。

林翊一望便知他的小心思,直接把林靖抱起来扛到脖子上,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再将林靖放下,说,“行了,回去自己玩儿吧。先生的事,以后再说。”

林靖还死赖着不肯走,道,“我说的赔罪不是这个。”

林翊给他气笑,“既然不是,你干嘛不早说,以为我乐意扛着你转圈儿呢!”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靖很有理,装模作样,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以为大哥哥是想扛我一扛,苦于找不到理由,才不由分说扛着我走路呢,我这是成全大哥哥啦。”林靖见林翊应了他的事,又肯哄他,心里也美滋滋的,拉着林翊的袖子,自己爬到林翊膝上坐下,才说,“大哥哥,明天你带我骑马吧。我这么大,还没骑过马呢。”

林翊搂着林靖小小的软软的还带着一丝药香味儿的身子,有意逗他,“成,我安排侍卫带你。”

林靖立刻老大不高兴,“我才不要侍卫带着!他们一身的汗臭味儿!我要大哥哥带!”

林翊喜林靖与他亲近,满眼笑意的望着林靖,也不作声。林靖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性子,便知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估计已经被大哥哥看透了,很有些抹不开面儿,别开眼道,“大哥哥可是应了啊!”

林翊不答,反是道,“你这样喜欢那姓夏的,可见是他教的好。我都没问过你功课呢,今天便考考你。”

林靖向来不放过任何机会,问,“那我答的好,可有奖励。”

林翊一挑浓眉,一只手在林靖屁股上轻拍两下,道,“答的好是应该的,若是不好,真揍你。”

林靖竖起两根手指,“若是答的好,大哥哥带我骑两天马。”

林翊懒得理他,随便抽了本手,便考较起功课来。

舒静韵回府见林翊,正是林翊刚刚考完林靖,正是心满意足、心花怒放、满心骄傲之时,林翊心中欢喜,方一时没忍住,与舒静韵狠狠的赞了自家弟弟几句。

林靖功课很是不错,林翊更是坚定不能叫夏立明耽误了自家弟弟的心思。只是,林靖刚与他闹了一场,坚持要待夏立明春闱成绩过后,再说新先生的事。林翊知林靖难缠,不能做小孩子一般糊弄于他,便起了别的心思。先赞了林靖的天资,又赞过林靖的品性,林翊道,“靖儿这样的长情,但,眼下离春闱还有大半年的光阴,他虽说自学,到底年纪小,若是他真有无师自通的本事,我也不必在此为他费心了。我想着,便是夏先生知晓靖儿为他耽搁了功课,想来也是十分不忍的。”

舒静韵何等眼力心性之人,其实,先时林翊便有心让他做林靖的先生,不过,他性情高傲,不愿为懵懵孩童的启蒙之师。在舒静韵看来,看孩子那是奶妈子该做的事。启蒙说来好听,其实就是教几篇大字念几篇简单的文章而已,他自负绝世之才,怎肯愿意?方推荐了夏立明。

如今,舒静韵倒是对林靖提起了许多兴趣。

何况,这也算夏立明留下的烂摊子了。

舒静韵见林翊几次暗示,遂道,“若公爷不弃,我自荐为四老爷的先生。且,既然四老爷与立明情深谊重,我便不应先生的名儿,不过每次给四老爷讲讲书,若四老爷有不懂的地方,我为四老爷解惑。待他日,若立明不第,依旧看四老爷的意思,公爷看如何?”

林翊果然大喜,笑着一拍舒静韵的胳膊,道,“那就这样定了。靖儿有你教导,是他的福气。”将此事定下,林翊语重心长道,“阿韵,我知你的性子,若靖儿果然是不成器的,我也不会把他交到你手里,倒叫你为难。只是我实在喜他良材美玉,若无名师教导,实在可惜了。”

林翊道,“你若仍有疑虑,暂不行拜师礼亦无妨,他日你觉着靖儿好,再行拜师大礼。”

林翊如此替他考虑,舒静韵正色道,“我本乡野狂生,蒙你不弃,引为知交。林翊,你既让我教导林靖,有几句话,我便不得不说了。”

林翊是个明白人,他深知舒静韵的才干品性,此刻见舒静韵说的郑重,便知舒静韵对林靖的重视,亦知舒静韵是真心教导林靖,连忙道,“我拿你当兄弟,你直说便是。”

舒静韵道,“我回来半日,已听得林靖许多事迹。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他的确有着远胜一般孩童的聪明。”

林翊谦道,“他一个孩子,聪不聪明的,以后才知道。”心内对林靖却是极有信心。如林家这等世族豪门,荣华富贵一样不缺,一个天资出众的子弟对于家族却是无价之宝。更何况,林靖是自己嫡亲的兄弟,林翊对他的重视远胜常人。

舒静韵一叹,“我知你恼夏立明出尔反尔、辞馆之事。他这人,心中带了几分书生的迂气,品性不差,我荐他为林靖的先生。先时并不知林靖聪慧至此,是故只想着举荐一品性极佳之人,为林靖启蒙。近朱者赤,夏立明这样的品性,总不会将林靖带歪。如林家这等世家豪族,子弟品性比学问更加重要。”

这一点,林翊亦是认同的,他又担心舒静韵会将林靖想歪,道,“阿韵,我那弟弟,小孩子的聪明是几分,时常也会做些让我气恼的事。不过,靖儿并非无行之人。说句话不怕你笑话,夏立明突然辞馆,我心下的确不悦,他走时,便是仪程都未送上一分,这也是我一时恼了。倒是靖儿送了他百两银子,我原想着夏立明既然走了,再为靖儿另择名师,偏靖儿与我说,待夏立明春闱结果出来,再说另寻先生之事。”林靖如此长情,便是林翊都有几分意外。

舒静韵道,“若非如此,即使林靖再如何的天资出众,我也不敢教他的。”接着,舒静韵将他的怀疑一并说出,道,“不是我凭空挑剔于林靖,他对你这个嫡亲兄长有情有义,不过,我听他当初他收拾你们老公爷的姨娘,半分情面不留,连庶兄庶姐的面子也不是很看在眼里。”

“他对你有情义,对庶兄不一定有这样的情义。”舒静韵秀雅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光华,唇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道,“我怀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从他托立明寻春闱题目之事起。阿翊,越是聪明人,看的越透。看的越透,则心凉的早。林靖自幼长于宫闱,他一回府就拿承恩公的爵位说事儿,虽说此事皆为你着想,不过,他的性子,你当清楚。他对主动为你打算,不一定会主动为林端打算。”

舒静韵便是这样的性子,换了二个人,也不能在人家嫡亲兄长面前怀疑人家嫡亲弟弟的心机。何况,人家兄弟感情融洽,你舒静韵手里又没证据,焉敢这样说话。

但,舒静韵若非这样的脾性,恐怕早已飞黄腾达,亦不会只窝在公府做林翊的幕僚了。

林翊或许没有舒静韵与林靖这般细密的心思,不过,他心胸宽阔,远胜常人,方能容得了舒静韵的狂放自大。

公允的说,舒静韵说的不是没道理。林翊一声长叹,“这孽障若是一心想把夏先生赶走,倒不必这样麻烦,何必闹着待夏先生春闱过后,结果出来再说请先生的事呢。”

“此事,我亦不解。”舒静韵道,“或者林靖只是想挑起立明春闱的心思,而未料得他会辞馆。”

林靖那诡异的小心思,便是林翊、舒静韵二人在一处合计,亦猜不透。好在如今林靖还小,林翊唤人叫来林靖屋里的大丫头,问了几句,便啥都明白了。

林翊简直无语,就为了林腾说功课重,林靖就能想出这种围魏救赵的主意来。林翊都怀疑林靖提前学过三十六计啥的了……其实,林靖直接说一声令夏先生为林腾减些功课,夏先生不一定会拒绝。结果,他这么七扭八拐的一番盘算,倒把个老实的夏先生给盘算走了。

林翊哭笑不得,愈发诚心诚意的拜托舒静韵,“阿韵,你也见到了,这孽障已经这样了,叫他改了这性子怕是难。好在他品性不差,非无可教导之处。夏先生忒过老实,怕是降伏不住他,如今,我便把他交给你管教了。”

舒静韵一笑,“只要你舍得。”

林翊激将,“我只怕你降伏不住他。”

“哦,那走着瞧吧。”

林翊又十分不放心,与舒静韵道,“靖儿自幼身子不大好,你也莫太过严厉。”

舒静韵瞥林翊一眼,林翊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又不是那等不明世理的兄长,舍不得你管教他。我知你医术超群,就是提醒你一声,你若想管教他,不妨先给他把把脉,宫里的太医也没啥好法子。”

原来他不仅要给林靖做先生,还要做医生来着,舒静韵认真打量林翊一眼,怪道林靖小小年纪便精乖至此,看看几次三番请他做林靖先生的林翊,再想一想宫里的太后娘娘,林靖如此,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在林靖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林翊已为他觅得名师。

长兄如父,林翊待林靖,这份情义,便是舒静韵也暗暗感怀。

而此时,司徒三看着母亲结结巴巴的说完话,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取了门后的柴刀,细细的擦起刀来。母亲张氏脸上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道,“三儿,都说你大嫂子这胎是儿子。若是胎里养不好……你大哥也是没法子才朝咱们借银子的,就二十个铜板,单买些肥猪肉给你大嫂子滋补……”

司徒三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冷道,“娘不是说以前你怀着我时正赶上饥荒,只有树皮草根吃,我在娘肚子里便挨饿,生出来也没饿死!现在大嫂子好歹能填饱肚子,比娘当年好的多!”

张氏强笑,“你大哥都求上门儿了。”

“娘!”司徒三一声大吼,“这是大姐的卖身钱!”

张氏苍老的脸上闪过伤心之色,眼圈儿渐渐红了。

外头,听得屋内司徒三一声大吼,司徒大斜瞟了里屋一眼,对着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父亲道,“瞧见没?先时张姨病了,能卖的能当的,爹你可从未心疼过。把家里卖的就剩下房框子了,如今张姨病好了,你儿媳妇想吃个肥猪肉,我来寻摸二三十个铜钱,小三儿就这样推三挡四的不乐意。”

“卖身钱!”司徒大往地上啐一口,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精光,道,“小花卖身也是为了救她亲娘!若是换了爹你躺床上等药救命,你看小花儿有没有卖身钱给爹救命!”

“你儿媳妇肚子里的,可是爹你的亲孙子!”司徒大冷哼两声,见自家亲爹埋头收拾地上的黍子,始终一言不发,不禁撇一撇嘴角,露出个不屑的模样来。

过一时,张氏眼睛微红的捧了个蓝布包出来,脸上带着歉意,道,“老大,三儿用剩下的银子买了一亩水田,就只有这么多了。”

司徒大自张氏手里接过,随手揣怀里,挑眉一笑,“要说这过日子啊,便是我跟老二加起来也比不了三弟啊。我家这家业是越过越破,倒是三弟,有地有房,如今又增了田产。呵呵,佩服佩服。”

张氏不过是个平庸妇人,被司徒大连讽带刺一顿说,张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别开眼去帮着丈夫收拾黍子去了。

司徒三扛着柴刀自里屋出来,眸如利箭,道,“瞧不上我手里的铜钱,就还回来!我有房有田怎么了,那是我亲爹留下的!就是现在住的这房,也是我亲爹留下的!青叔当东西给我娘看病,当的也是我的东西,怎么了?小四难道不是青叔的儿了!我娘嫁给青叔,入了户籍,做了正房!我当自家东西给我娘看病,碍着你的蛋了!”司徒大司徒二成亲后,闹腾的不像话,司徒青便把原有的房子田地给两个儿子分了,反倒与张氏带着司徒三司徒四回了司徒三亲爹留下的房子里过日子。说句明白话,如今司徒青,倒好似入赘一般。

随着司徒三年纪愈大,司徒大总觉着,他有些怵这个继弟。当然,自从他再打不过司徒三,他便开始忌惮司徒三。

诚然,司徒三没他口齿好,会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司徒三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时,他心里便觉着不得劲儿,心里麻麻的,凉凉的,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见司徒大与司徒三针锋相对,便是老实巴交的司徒青都忍不住道,“你们是兄弟。别闹。”

如今银钱到手,司徒大懒的跟司徒三废话,哼吱两声,转身走了。心里却是思量,什么时候得给这小崽子些厉害瞧瞧!

兄弟?呸!狗屁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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