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痛苦、担忧、愧疚……种种的负面情绪完全填满了朱祁钰的心胸,让他无论身心都饱受煎熬。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儿子的病情,他才一直苦苦支撑,其实以他本就虚弱的体质,早就疾病发作而倒下了。
直到此时,在确知朱见济真个因病夭折后,绝望感猛然袭来,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天子彻底没了指望,从而当众倒了下去。

“陛下……”在一片惊呼声里,陆缜的动作是最快的,就在皇帝身子软倒的瞬间,他已迅速扑了过去,正好一把接住了朱祁钰的身躯,才让他没有因此而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同时,他又立刻转头对叶大夫喊道:“快些过来看看陛下……”

本来已经惊得魂不附体的叶大夫直到听到这一声吼后,方才略醒过神来,赶紧跟着那些太监们一起凑了上来,仔细查看起皇帝的情况来,片刻后,他的神色已变得越发凝重,只略一犹豫,就取过了刚才刚在火上炙烤过的金针,唰唰几下,扎进了皇帝面部的人中、印堂等要穴。

他这一举动,可着实吓了边上伺候的那些太监好大一跳,有几位更是尖起了嗓子叫嚷起来:“你……你做什么?竟敢随意对陛下用针!”确实,纵然是太医院里的那些医官,在未得天子允许的情况下也是不敢拿针扎刺龙体的。

可此时的叶大夫已一改刚才惶恐的模样,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跟前皇帝的面色,口中说道:“我这是在为皇上活血,不然若是让倒冲到头部的血液淤积下来,对皇上的身子可是大为不利。”

正当那几个太监还待再说什么时,门外已传来了一个肯定的声音:“说得好,阁下果然深通医理,在下佩服。”随即,几名医官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开口说这话的,正是如今太医院的院正卢玄。

这几名医官在看到寝宫里的情况后,也个个都现出了惶恐之色,只有卢玄的表现还算镇定,几步来到床前,跟着叶大夫一起仔细观察起天子的情况来。

有太医开口,边上那些太监是再不敢放厥词了。毕竟景泰朝的太监可被压制得不轻,根本就没有胆子与朝臣抗衡,更别提这里还有个锦衣卫的陆大人了。

在看着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按摩穴位,又是用针灸后,陆缜才拉过一名太医询问道:“陛下的龙体到底如何?”

“陛下因为忧思伤心过度,所以才会突然昏厥。不过幸亏有这位叶大夫及时施针,才使病情得到了控制,想必过上一会儿,陛下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陆缜不禁长长地抒出了一口气来。要是这时候天子再一病不起,那朝中情况可就更加危险了。

就在陆缜思忖着是否该让人给外面那些官员带话,告诉他们天子病倒的消息时,床上的皇帝已然悠悠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叫的:“济儿……”片刻后,他又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顿时又痛哭起来。

一见天子哭泣,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心惊,纷纷跪倒在地,直说自己有罪。只有陆缜上前一步,劝慰道:“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节哀,以免伤了龙体……不然太子英灵不远,也不会心安……”

这句话倒是有些效果,皇帝在看了一眼不远处太子的尸身后,脸上的痛苦之色不减,但总算收了些悲声:“是朕的错,朕就不该让济儿他当这个太子,不然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结果了……陆卿,你说朕今后该如何是好?”

这话问得陆缜一愣,显然皇帝是伤心过度有些糊涂了,此等问题怎么能跟一个臣子说呢?这可是关系到天家传承的大事,自然只能由天子自己来拿主意。

但既然皇帝都问出来了,他也只能回答:“陛下不必太过担心,您春秋鼎盛,过两年必有所出,到时再册立新的太子就是了。”

“是么?”皇帝却满脸的犹疑,这些年来,他也没少纳后妃,可结果不还是只有朱见济一个儿子?其他妃子纵然有所出,也多是女儿,因为太子身子孱弱,继承人的问题都已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了。

在此问题上,陆缜也不知该怎么劝慰才好,只能又说了几句没多少用处的宽心话,随后又道:“陛下,以臣愚见您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将养龙体,莫要太过悲伤了。我大明江山,亿万黎民,以及臣等还需要陛下英明统御呢。”

那些太医和太监此时也都明白过来,纷纷点头应道:“还望陛下以我大明江山社稷为念,好好将养龙体,莫要太过悲伤了。”

此时的皇帝已经接受了太子夭折的这一事实,总算是能听得进些话了,便轻轻一叹:“朕知道了,朕不会弃你们于不顾的。”说这话时,他又想起了之前陆缜跟他说起的事情,便又道:“来人,去宫门处,把那些等候在外的臣子都宣进宫来吧。”

“陛下……”边上的太监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您的龙体……”

“朕没事,事情重大,不能再拖了。朕必须把眼前的这桩事情处置好了,才能安心在宫里歇养。”皇帝说着,拿手无力地往外一挥:“你们还不快去。”

“奴婢遵旨。”一名太监赶紧磕了个头,这才匆匆退出门去,前往宣召那些官员进宫。

直过了有半晌,一干臣子才有些狼狈地赶到了这东宫里来。本来他们心里还是很有些怨念的,好嘛自己这些朝廷重臣居然被挡在宫门外这许久,陆缜一个弄臣不但能随意带人入宫,而且很快又能获得天子的首肯,把他们也宣进宫来,双方地位差得也太悬殊了吧?甚至有人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待会儿一见到天子,自己就得直言相谏,让他改过才成。

不过,在得知就在不久前太子突然夭折,天子又因伤心过度而一度昏厥的事情后,他们也就不敢再提这些事了,毕竟还是皇帝的龙体要紧,可不能再惹他动怒了。

一进到寝宫,看到皇帝后,这些官员顿时呼啦跪了一地,纷纷叩首,直言自己有罪,又请天子节哀,保重龙体。

见这些臣下还是体贴,皇帝本来有些悬起的心也算放了回去,便虚弱地道:“诸位爱卿都平身吧。这段时日里,朕因太子的病情所以荒废了朝政,幸亏有你们帮着分忧,朝廷才能运转自如。还望你们今后也能恪尽职守,朕的身子骨一时半会儿怕是好转不了了。”

“陛下放心,臣等自当竭忠报效,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且陛下乃当今天子,得上苍眷顾,料来只是小恙,用不了几日,便能彻底康复。”几名臣子赶紧回话道。

在君臣就这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眼看天子精神不济,才由陈循进奏道:“陛下,如今有武清侯石亨擅作主张,竟率两千边军赶来京城。此事本朝几乎从所未见,臣等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

“此事朕已从陆卿这里得知了,这个石亨他确实太也无法无天了些,此事定要好好整治才成。不知各位爱卿可有良策么?”皇帝强打起了精神来,看着面前的群臣问道。

“这个……”这些臣子顿时面面相觑地,却没能说出个对策来。

别看他们这些日子叫得挺凶,口口声声说要治石亨的重罪,其实他们心里也没底,更没能拿出个妥当办法来。毕竟他们所面对的可是手握边关军权,向来嚣张跋扈,又带了两千精锐而来的石亨,对方可不是那些没有兵权的寻常武官。

半晌后,才由于谦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闹清楚石亨此来的目的何在,若他确实没有不臣之心,倒也不必太过苛责。他终究只是个粗鲁的武人,或许考虑得不够周全,所以才会犯下如此错误。而且这些年里,他也为朝廷立下过不少功劳,朝廷总不能因为这一事就对他下手,那会寒了众边军将士之心的。”

其他那些人在略作考虑后,也纷纷表示赞同,确实这算是如今最为稳妥的一个对策了。当然,要是天子无恙,他们其实是可以更强硬些的,但现在嘛,只能略作让步了。

皇帝此时心里乱得很,当然不可能把问题想得很透彻,略思考了下,也举着这个办法不错,便点头道:“那就照于卿你的意思办吧。就给石亨下一道旨意,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陛下圣明。”几名臣子忙赞了一声。

皇帝点了点头:“那不知哪位爱卿能代朕去问问石亨呢?”说着,他的目光便在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面对这一问题,本来还满面忧国忧民之相的这些官员顿时都低下了头去,几乎都没人敢抬眼和皇帝的目光相接触了,场面顿时就是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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