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经熟悉的书房里,杨震见到了胡濙。不过如今的胡濙看着比几年前可要苍老得多了,不但满头的华发,额头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就连曾经清亮睿智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浑浊,这让他不禁心里好一番的感慨与伤感。
半晌后,方才回神拱手见礼。而胡濙则在眯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呵呵地笑了起来:“东霆哪,你可有好些年头没有登老夫的家门了。怎么,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就觉着老夫已不够身份与你结交了么?”

“不敢,小侄惶恐。”在别处以冷肃威严著称的杨佥事到了胡濙面前顿时就变得极其低调,赶紧抱拳弯腰:“伯父你说的什么话,在您面前,杨震永远都是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我所以不来拜望,实在是因为……”

“是因为担心会因此影响了老夫在朝野间的声名吧?”见他有些难言,胡濙便自己把原因道了出来,这时他那双昏花的老眼里却露出了几许光芒来,表明他其实远没有昏聩呢。

杨震没有承认,也没有摇头,显然这是默认了。见此,胡濙又是一叹,指了指边上的那张椅子:“你且坐下说话吧。”杨震这才走大茶几边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看起来颇有些拘谨。

“不光是你,就是我那门生弟子陆善思,这半年多来都没怎么上门了。你们的心思老夫和清楚,不过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污了老夫的一世清名,所以只能刻意疏远双方关系。若不是这次出了大变故,恐怕你也不会登我胡府大门了吧?”胡濙自顾地说着话,语气里颇有些埋怨与无奈的意味。

而被人一语道破心思,杨震则显得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才好了。确实这么看来,自己和都督如此做法的确有些错了。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寂寞的缘故,今日的胡潆还是挺能絮叨的:“其实你们想过没有,老夫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在意那些虚名么?当初你是锦衣卫百户时尚且肯经常来我府上问候,怎么今日反倒多了这些顾虑了?老夫不是早跟你们说过,我对厂卫之流向来没有偏见么?”

“伯父说的是,是小侄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面对如此指责,杨震只能低头认错。因为对方说的确实不错,自己这几年刻意疏远双方关系的确有些不对。

在埋怨了对方几句后,胡濙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这次善思的事情老夫早就知晓了,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才不知该如何帮他才好。以我对他的了解,是断然不会干出这等事情来的。”

“伯父说的是,陆都督他确实是被人陷害的。”杨震忙打叠起精神来,将这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地道了出来。

这一番话下来,还真听得胡濙连连皱眉,末了才有些恼怒地道:“这么说来,完全是有人在设计害他和你们锦衣卫了?这人的胆子还真是好大呀,居然敢拿科举这等国之大事来作此局。”

“是啊,都督和我们正是因为认定没人敢拿科举之事作文章,才会在得知有人向考生兜售考题后不疑有他,从而中了对方的圈套。”杨震有些自责地说道。

“只是如今朝中多数人都已采信了这一说法,再加上本就对你们锦衣卫怀有偏见,所以弹劾者极多,你想要还善思和锦衣卫一个清白可不容易哪。”胡濙面露为难之色。

“这正是小侄今日厚颜前来求助伯父的原因了。我们锦衣卫确实树敌太多,若没有像伯父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出面,恐怕有些事情就再难说得清楚了。”

这话换来的,却是胡濙的一声苦笑:“老夫虽然名为四朝元老,但如今也只能算半赋闲了,纵然有些名望,也多是虚名,想借老夫来翻转整个案子怕是……难哪。”

杨震赶紧说道:“小侄并不奢求伯父能真个站出来与满朝官员辩驳,不过是想借伯父的身份,让天子相信此案另有内情罢了。如今陆都督他身陷囹圄,我锦衣卫连面见天子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也难起什么作用哪。”

“哦?你们竟已找到办法了么?”胡濙饶有兴趣地问道。

杨震在他面前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便简略地把陆通招供的内容说了出来:“所以说,那刑部咬定陆都督是因为族中子侄参加会试才冒险舞弊是完全不成立的。”说到这儿,他的耳朵突然一动,随即身子一晃,人已来到了紧闭的房门跟前,唰地一下就开了门。

门外,一名仆人正端着一只托盘,满脸惊诧地盯着杨震,差点把盘里满满的一碗汤药都给倾翻了。幸好杨震速度够快,赶紧伸手一接,才帮他稳住了托盘。

片刻后,那奴仆才有些结巴地道:“老……老爷,是时候用药了。”

原来,杨震在跟胡濙说相关之事时,突然听到外头有些动静,警觉的他立刻出手。只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虚惊一场,门外之人并非有意偷听,而是来给胡濙送药的下人。

胡濙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你这一来,倒把吃药的事情给忘了。年纪大了,总离不开这些汤药。胡寿哪,把药拿进来吧。”

那叫胡寿的下人忙答应一声,才有些战战兢兢地从杨震身边擦过,将药送到了胡濙手边。直到看着老人把汤药全喝下去,他才收拾了一下东西,微微躬身行礼,才退了出去。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半点问题。

待其离开后,杨震忙又关上了门,坐了回去,看着胡濙道:“伯父,此事……”

胡濙在喝药时已经有了盘算,此时便道:“倘若你刚才所言是实,倒不失为一个破局的好说法。不过,光凭这一点,怕是很难让人完全信服,并还善思他一个清白哪。”

“这个小侄自然明白,所以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线索与证据。不过在此之前,最要紧的还是让天子相信陆都督他确实是被人陷害的。而这一点,只有伯父你能帮他了。所以……”杨震说着,郑重起身,深深地施下一礼:“还请伯父能出手相助,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

胡濙看着面前的世侄,直过了好一阵子,才问了一句:“看来你对陆善思这个上司还是相当看重,又或者说是敬佩的吧?”

“正是。”杨震当即点头道:“小侄不敢说自己多有眼光,多有识人之明。但陆都督他确实是我锦衣卫这些年来少有的无论胆识、谋略还是才干都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了。我很少真心佩服一人,除了伯父外,就数他了。所以这次陆都督被人陷害,我是一定要想法为他平反的。”这番话说得没有半点犹豫为难的意思。

胡濙在听完后,便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好,只要事实确如你所言,老夫自然不会坐视。善思好歹也是我的门生,我怎能看着他被人算计,百口莫辩呢?”

“如此,一切就托付给伯父您了。”杨震再度拱手。得到的,则是胡濙同样郑重其事的点头允诺。

深夜,京城某处府邸书房中,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正在看着一张新近才送来的密信,半晌后,口中很有些恼火地骂了句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那些锦衣卫居然还不死心,还想借胡濙这个老匹夫来为陆缜明鸣冤!幸好我早有准备,动用了一直被人忽视的东厂密探的人手,不然还真可能被他们杀个措手不及呢。”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定定地落在了中间提到的那几句话上,眉头又迅速皱了起来:“刑部这些废物,怎么就会留出这么大一个破绽来呢?不但把陆通这么个重要人证让锦衣卫给抢了去,而且居然连陆缜与陆家之间的关系都没闹明白。如此看来,只能做些事情,让这个所谓的证据消失了。”想到这儿,他已推开了房门,冲守在外头的一名亲信下达了命令:“现在就飞鸽传书去苏州,让那里的人帮我做件事情……”

当有人开始应对锦衣卫为陆缜平反的行动时,身在镇抚司里的杨震并没有休息,而是正和清格勒在商议着一件要紧的事情。

刚才,当他从胡府回来后,就得到了另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通过对此次舞弊案子相关官员的监视,锦衣卫终于有了全新的发现。

就在这两日里,有两个涉案官员的府上多了两名神秘的客人。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确切身份,但明显这两个深夜时才进入到两家府上的不速之客一定很有些问题了。

“既然已经查到了线索,那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行动拿人。”在吃过一次亏后,杨震他们是再不敢疏忽拖延了,得尽快把人拿捏在自己手里才成。

清格勒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赞同:“现在是三更,赶在四更天亮前突袭拿人,正是最好的机会!那些人一定想不到我们锦衣卫还敢如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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