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缜带人赶到徐家米铺时,已是申时前后,之前他也和汤廉仔细查验过了带回镇抚司的徐同舟尸体,却并没有查出任何异状,显然他确实是被那几十包塌下来的粮食活埋而死。
随后他又审问了被提到镇抚司的掌柜和店内伙计。结果这两人除了惊慌失措,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虽然今日有不少主顾上门,但没一个去了后头的仓库,所以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陆缜依然认定此事绝非表面看上去的事故这么简单,所以还是赶了过来。只是在来到米行所在街道入口处时,他却皱起了眉来,因为那里此时居然聚集了上百的官军和衙差,正和守在门前的那几名锦衣卫对峙着呢。

一见这情形,再次跟他前来的赵杰脸色就是一沉,当即拍马就迎了上去:“你们是兵马司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百户!”对面队伍里很快就走出了一名精干的汉子,冲赵杰一抱拳道:“本官刚得人禀报说这铺子里出了人命案子,正欲进去查看呢,却被你们锦衣卫的人拦在了外头,这是什么道理?什么时候北京城里的案子都由你们锦衣卫管上了?”语气颇为不善。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熊大人,你们兵马司的消息还挺灵通哪。”赵杰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此人乃是难城兵马司的副指挥熊康,曾与他有过一些过节,之前因为锦衣卫处境不好,他一直忍让着,没想到今日却又因这案子给撞上了。

“职责所在,自然是要尽心办差了。赵百户,你们这么拦着不让我兵马司的人进去是何道理?最近京城各衙门可看得紧,别是你们锦衣卫又在祸害百姓了吧?”熊康挑衅似地看着对方,根本不惧锦衣卫的名头:“要真是如此,本官就更不能不理了。”

“你……”赵杰顿时气得脸色一白,可他是个武夫,论斗嘴显然不是眼前这家伙的对手,只能干瞪眼,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而看到自家百户被人讥讽挤兑,一众锦衣卫顿时大怒,下意识就欲上前。

那一边兵马司的人一见这架势,也纷纷迎了上来,摆明了是不怕锦衣卫的。这也是因为如今锦衣卫的威风尚未起来,要是换了当初,只要是知道这里是锦衣卫的差事,这些人早跑得远远的了。

远处的陆缜见到这场面,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锦衣卫这些年里确实被打压得太厉害了,居然连个兵马司的人都压不住,看来自己还得多多历练他们才行哪。当然,这也与对方的身份有关,隶属兵部的兵马司和一般的京城衙门还是有些差别的,多是武官出身的他们胆子可比寻常文官要大得多了。

好在,陆缜却是最适合应付兵部下属衙门的人,他当即就一催马迎了过去,冲熊康喝道:“熊大人,可认得本官么?”

熊康刚才还没留意那边的人马,现在见陆缜过来,才猛地一惊:“陆……陆大人……”作为兵部下辖衙门的官员,他自然是见过陆缜这个曾经的兵部侍郎了。同时他也清楚现在陆缜的身份,顿时就有些惶恐起来,连连抱拳见礼:“下官见过陆大人,下官不知大人在此,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罢了。”陆缜抬了下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不过也真叫你说着了,这铺子里确实有一起命案,但这起案子与我锦衣卫正在查的一起要紧案子大有关联,你们兵马司也想要过问么?嗯?”最后一字由鼻子里喷出,气势却是极其强大。

若是赵杰这么问他,熊康倒还敢顶撞一下,可对上了陆缜,他可就没这个胆子了。别说是他了,就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朱芳在此也不敢的,所以赶紧赔笑道:“不敢,下官也只是职责所在,既然这案子早由锦衣卫接下了,下官这就带人离开。”说完又一抱拳,便欲灰溜溜地带人离开。

陆缜下意识便想挥手打发对方离开,可手刚抬起来,心里又转到了一个念头:“慢着。”

“不知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熊康顿时心下一紧,看来对方是要趁机整治自己了,这却如何是好?

“这案子干系重大,事发后我锦衣卫又早早守在了门前,你们兵马司是怎么知道的此事?”陆缜正色问道。

“这个……是有人前来报案,说是这边出了人命案子,下官才奉命而来。”

“报案的却是何人?”

“这个……”熊康明显有些迟疑了,有些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陆缜见了便是一声冷笑:“本官刚才已经告诉过你,此事干系重大,要是让本官怀疑你们可能与凶徒有所关联,我锦衣卫可是有权把你押回去细问的。”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盯,熊康后背便是一阵发寒,想起了之前锦衣卫捉拿户部和刑部两部要员的事情来——他们连两部高官都敢随意捉拿,还会在意自己一个兵马司小官么?所以便赶紧说道:“报案之人自称是应城伯孙家的人,所以我们兵马司才不敢怠慢!”

“他人呢?”陆缜闻言,脸色微动,赶紧又追问了一句。

“还在我们兵马司里待着呢……”熊康赶紧回话道。

“你赶紧回去,把人给我看住了,我让锦衣卫……不,姚干,你这就带人赶去兵马司,把人给我带去镇抚司里,此人大有问题。”陆缜急忙对随在身旁的姚干下令道。

那徐同舟被粮食活埋压死一事只有当时在米行里的掌柜伙计,以及随后进去的锦衣卫才知道,试问一个伯爵府的下人又怎么可能身在外头却能知道案件, 并跑去南城兵马司报案呢?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了——他就是凶手,或是凶手同谋,为了把水搅浑才会在这个时候引兵马司的人来此地搅闹。所以必须立刻把人扣住,以防再出什么变故。

姚干他们的反应虽然没有这么快,但既然陆都督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就即刻领命,分出二十来人,就跟愣在那儿的熊康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陆缜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虽然猜不透其心思,熊康也不敢不从,只能苦着张脸,带了这些锦衣卫往回而去。这一旦回到了兵马司,可就有他苦头吃了——不但没有查明案子真相,反倒落了兵马司的面子,可不好跟上头交代哪。

直到将这些事情安排好后,陆缜才下了马,与赵杰一道进了米行大门。赵杰跟在后头,还小声地道了一句:“多谢都督维护卑职。”

“你们是被压抑得太久了,所以在遇到事情时态度还不够强硬。看来今后本官要好好练练你们了,不然总被人顶撞着,锦衣卫可不好办差哪。”陆缜叹了一声道。

“是……卑职受教了。”赵杰不禁想起了前段日子自己捉拿都察院言官的事情来。那时自己也差点被那些文官堵得很是狼狈,要不是姚干及时出面,恐怕连人都带不回去呢,自己确实有些软弱了。

陆缜只是点了一句,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现在当以案子为先,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

很快地,众人就来到了出事的粮仓之内,陆缜一眼就看到了那依然堆叠着不少米面麻包的位置:“那儿就是徐同舟出事的所在了吧?”

“正是!他当时是这么倒在地上,身上又被压着十多个麻包,怕是有五六百斤,就跟被粮食活埋了一般。”赵杰忙上前讲解了几句。

陆缜点了点头,先站在远处望了望,随后又走上前来,仔细地观察起还留有些血迹的陈尸点来。半晌后,他又抬头看了看上头的依然码放着的麻包:“这些粮袋麻包可还稳当么?”

“大人放心,我们都推着试过,还是很稳当的,不会伤着人。”赵杰随口回话道。

陆缜便皱起了眉头:“那就奇怪了,既然这里的麻包如此稳当,为何突然就会坍塌下来,还好巧不巧地将徐同舟给砸倒埋下去了呢?”

“这个正是蹊跷的地方,卑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陆缜的目光在这一片的地上,以及散落着的麻包粮袋上逡巡着,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在好一番的审视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几只有些破损,还漏出了白花花的米袋上,问道:“你们绝不绝着这几只袋子有些古怪?”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几只破损的袋子,赵杰和汤廉都陷入了深思,但随即又有些茫然地摇头:“属下愚钝,这袋子破了也属平常,毕竟是从高处落下,砸在地上便容易破损了。”

“不,不对。要是袋子是从高处落下才破损的,应该中间直接破开才对,可你们看看这几只袋子……”陆缜走上前去,略略提起了麻袋,将其破损的一面给呈现了出来:“它们却是边侧损坏,而且看着是磨损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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