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日,还没到卯时,天才亮起来呢,京城里却已闹腾了起来,就跟往常一般,在京官员们早早就得乘轿坐车,急匆匆地往皇宫那边赶去,等着参加每日必不可缺的早朝会了。
陆缜也是早早地就出了府门。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他并不是坐车出门,而是乘马。不但如此,他今日身上穿的也不再是之前的三品侍郎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加扎眼的黄色飞鱼服。

这飞鱼可不是鱼,而是一种看着与龙挺像,却非龙的古怪生物。可即便如此,穿上这一身衣裳,给人的压迫力可就要比三品文官的孔雀补服大得多了。当陆缜带了几名护卫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后,周围不少百姓都有些畏惧地闪到了一边,有几个还拿异样的目光偷眼打量着他们呢。

另外,那些打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朝中官员也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直到陆缜把目光转过来时,他们才会急忙转过头去,匆匆离开。

感觉到这一身份的转变给旁人带来的压力,陆缜不觉苦笑了一下,这才猛一振缰绳,策马而行。不过他此番却是和众官员背道而驰,并不是朝着皇宫方向而去,却是直奔城东。因为他今日要赶去的,乃是位于东安门附近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经过一段时日的忙碌后,陆缜终于是把自己在兵部的相关大小差事都交接了出去。于是在略作休息后,他便定在了今日前往镇抚司任职。为此,他还早两日就给镇抚司里传了信,让那些留京的百户以上的锦衣卫今日一早就候在衙门里等着点卯。

即便知道自己以一介文官的身份突然降临做锦衣卫指挥使势必会让其中的老人心生不满,也听说了其中某些人会跟自己过不去,但陆缜却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今日赴任,他是做好了要与人斗上一斗的心理准备了。

在逆着车马人流向东城方向行了有一程后,路上终于是空了下来,也让陆缜难得地看到了还算空旷的北京街道。说实在的,这段时日以来,他因为每日都要和其他官员一样上朝的关系,都已经习惯于拥挤的北京城了。直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如今的帝都与几百年后相比还是很空旷的。

这种认识在来到东安门附近时就更深刻了,前方一带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影,空荡荡的看得人心里都有些发毛了。这自然是因为此地有两处人憎鬼怕的衙门的缘故——镇抚司和东厂的存在,早把周围百姓吓得不敢接近了。

不过陆缜他们一行却必须继续向前,很快就转进了其中一条胡同里,一路来到了那座颇显威严肃杀的北镇抚司衙门跟前。这镇抚司衙门其他倒也与寻常官衙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立有镇门的石狮子,一样门前站有守卫,只是这大门颜色却不像一般衙门般是朱红色的,而是涂了一层黑漆,让人望之便心下打颤。

见陆缜一行十多人就这么大剌剌地策马靠过来,让守在门前的四名守卫明显愣怔了一下。以往就是六部尚书一级的高官来锦衣卫,也都是小心翼翼,早在胡同入口处就下马落轿了,这些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可就在有人打算上去喝问时,他们已看清楚了陆缜身上的服饰,于是便赶紧又把到嘴边质问的话语给咽了回去,随后叉手行礼:“卑职见过大人,大人可是咱们锦衣卫新任的陆都督?”

幸亏他们早已接到号令,知道新任指挥使大人会在今日就任,所以才没有闹出事情来。陆缜扫了他们一眼,这才点点头:“正是本官。怎么样,那些在京的百户及以上官员可都到了么?”

“这个……”那几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回道:“回都督,众位千户百户多半已经在里头等着吩咐了。”

“多半么?”陆缜低低地哼了一声,这才轻巧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甩手把缰绳和马鞭交到了其中一人手上,才道:“那就引本官进去说话吧。”

“都督,不如让小的先进去通禀一声,让诸位大人出来迎你吧?”一名守卫巴结似地提议道。虽然里头有不少人很看不起这个文官出身的新任指挥使,但对他们这些普通校尉来说,还是恭敬一些的好。

陆缜却不领情:“不必了,本官自会进去,就不劳他们出来迎接了。”说着,便一努嘴,命人头前领路。

陆都督都这么说了,门前的守卫自然不敢坚持,忙分出两人来弓着身子在前头领路,把他们几个一路往北镇抚司里头领去。

其实这北镇抚司衙门的格局也和寻常衙门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进门后的一个校场而已。此时校场里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名校尉在那儿习练着武艺,看到这么一群人进来,都不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看了过来。

陆缜也没有与他们说话的意思,只是扫了那边几眼,就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穿过了一道仪门,来到了锦衣卫平时办公的二堂所在。

而在进了这门后,原先冷肃的气氛就是一扫,隐隐地就听得前头大堂里有阵阵的说笑声不断传过来。其中一名领路的校尉见状正想紧走几步过去报信,却被陆缜一把按在了肩膀处:“你们都回去吧,本官自行过去便可。”

“啊?”两名校尉有些跟不上陆缜的节奏了,但既然都督都这么吩咐了,他们也不好不从,只得有些不安地退了回去。而陆缜,则带了人循着声音往里走,脸上还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大人,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妥?”直到那两名守卫退走,清格勒才稍稍皱了下眉头道:“这可于礼不合哪。”确实,哪有新官到任却是如此鬼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道理?

陆缜嘴角一翘:“若是去的一般衙门,自然就该按规矩来。可这锦衣卫镇抚司又岂是讲规矩的地方?走吧,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见他已拿定了主意,清格勒也不好再劝,便陪着他一路往里,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占地极广的大堂前。此时,里头传出的高谈阔论的声音已经能让他们听得清晰了。而这一听下,清格勒等人的脸色顿时就是一沉。

只听里头这时正好有人在发着牢骚:“咱们的这位陆都督倒是好大的架子,说了让咱们今日一早到此点卯,可现在都已过了卯正了,也不见他来,这不是消遣咱们么?”

“这有什么?他如今圣眷正隆,自然是想怎么就怎么了。何况他又是咱们锦衣卫的都督,迟些到来难道还能有罪不成?”

“应千户你说的不错,他一个文官,懂的什么叫点卯了,不就是仗着天子宠信才能得了这么个位置么。要我说,咱们根本就不该早早地来此,学着丘千户他们一样在家里睡大头觉多好。”

听他们在里头如此编排陆缜的不是,清格勒等几名亲随顿时心下一恼,便欲进门斥责,可是随即陆缜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冲他们摇了摇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侧耳倾听了起来。几人对视了几眼,只得耐下性子,跟着他一道在外边听那些家伙大放厥词。

此时,里头的话题已重点落到了如何应对陆缜这个新上司的身上,一人懒洋洋地道:“其实他这么个啥事不懂的文官来了也跟没来一样,咱们照样办咱们的差……”

“话是不错,可是咱们能忍得下这口气,廖同知可就未必能咽得下这口乌气了。本来照他的资历,和为咱们锦衣卫立下的功劳,这次合该是由他来当这个都督才是。可现在倒好,陛下就派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统领镇抚司,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呢?”

“你说的倒也在理,怪不得这几日廖同知都没来衙门呢,原来是得了心病了。宋千户,你一向以廖同知马首是瞻,你就没有想过帮他把位置给拿回来?”

这话一出口,堂内的气氛就是一紧,大家都不作声了,显然是在等着这位宋千户开口说些什么。这位在沉默了一阵后,便哼声道:“我自然是想为廖同知出把力的,不过却也需要各位站在我这边才是。待会儿那陆都督不就要过来么,到时候咱们便好生地整治他一番,也好叫他知道我镇抚司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此指手画脚的!”

“宋千户说得好,咱们就该这么办,要不然咱们一群勋贵武官倒让个全不知兵事的文人骑在了头上,将来出去了也没脸面见人。”其他几人顿时就附和了起来,似乎有种跃跃欲试的意思。

可他们这番热烈的说话很快就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门前不知何时竟闪出了条人影来,一名气度沉稳,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拿眼扫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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