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正是徐显宗入土为安的大日子。
一大清早,魏国公府上便已哭声震天,随着超度其亡魂的高僧念完了最后那一段往生咒后,国公府的中门便应声而开,到了将棺椁抬出府的时候了。

徐承宗满面的悲戚,来到棺材跟前痛哭半晌后,方才小声地道了一句:“大哥,我们这就启程了!”

听到这话的徐禄便即高喝了一声:“起棺!”顿时间,八名抬棺的力士便齐齐喝声,将足有五六百斤重,用千年不腐的阴沉木所制的硕大棺木给稳稳地抬了起来。

哀乐随即而起,两旁的僧人也再次开始念起了经来,在徐家几名子弟扛着招魂幡头前引领下,上千人的队伍便出了魏国公府,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紫金山的方向开去,一路行来,哭声更是不止。

在走了没一会儿后,便有路旁的官员、百姓也跟了上来,同样满脸悲伤地跟在队伍后头,一起朝着城外行去。如此这般,一路行去,这参与到送葬队伍里的人是越来越多,几乎半城百姓都参加到了这场送别魏国公的行程之中。

陆缜以徐家亲友的身份随在队伍的中间位置,看到这一幕时,心下也是好一阵的感慨。看得出来,这些百姓都是自发陪着大家走这一程的,从这儿便可看出徐家在南京城里确实深得民心,为百姓所爱戴了。

只见这浩荡向前的队伍中间居然还有人因为痛哭而身子发软,倒在地上,只能由身旁之人搀扶起来继续向前。这等场面,非与民有大恩者不能受也。

因为队伍过于庞大,又是抬棺而行,众人走得并不快,从魏国公府到城门处本来也就半个多时辰的路程,现在却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而后头还有相当的道路需要走呢。

这次他们的目标正是城外的紫金山,在这座山上,可是设有太祖皇帝的陵寝孝陵的。而作为老朱家最信重的一家臣子,徐家的祖坟也设在了这山上,当然,他们占的却只是臣穴而已,为的还是到底下追随和守卫这大明江山。

直到日头都升到了正当中,这队伍才终于来到了南麓的徐家祖坟前。那些随行的百姓到此也就停了下来,只能在这儿摆出各式祭品,遥遥地祭奠一番,而徐家这一干人则继续向山上走去,沿着山路又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后,才终于停驻到了一片气势恢宏的墓群跟前。

这里便是魏国公徐家数代人的埋身所在了,在青松翠柏的掩映下,更引有一条溪流缓缓而过。边上则是徐氏家庙,此时庙祝早就带了全寺僧人等候在外,见徐显宗的棺材运到,他们也开始念起了往生咒来。

好一通的忙乱,以及相关的规程后,时辰正好来到了当初定下的下葬吉时,随着有人高喊入葬后,这一片上千人便同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哭喊声再度震天响起。

而后,山下便传来了更为震撼人心的哭声,那些送徐显宗到此的百姓居然直到现在还盘桓不去,依然守在山下,等着送他最后一程呢。

打开地宫的门户,早有人先把陪葬的诸多物件先一步送进了墓中,那都是徐显宗平日里所喜好的古董器具,还有大量的陪葬衣物。等这些东西都安放妥当,几名力士才奋力地将那具沉重的棺椁再次抬起,沿着有些陡峭的石阶,一点点地往下走去。

此时,徐家一干子弟奴仆就都止了步,只是围在墓前痛哭相送,却没有再跟下去的意思了。毕竟这墓穴乃是死者长眠之所,生人进去了总是不好的,尤其是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就更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了。

当那几名力士将棺椁放正出来后,徐承宗才稍稍止了悲声,有些哽咽地把手一挥:“封墓吧。”

此时可还没有后世那最易用的水泥呢,但古人自有他们的办法,随着这一声令下,便有人拔去了墓前矗立的一块石头。随后,一阵轰隆隆的鸣响就从墓口处传了过来,陆缜定睛一看,就瞧见墓门上方竟有一块巨石缓缓落下。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断龙石了吧。”看到这足有万斤之重的巨石落下,陆缜不由得在心里转出了个古怪的念头。

确实,这石头虽然不叫这个名字,但效果却是一样的,一经落下,这墓穴就被彻底封死,除非是用炸药之类的极端手段进行破坏,否则别想进入其中。

而随着墓穴被彻底封死,徐家众人更是哭声一片,还有许多人更是以头抢地,哭得不能自已。就是徐承宗,此时也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稳。

身在他边上的陆缜见了,心里却是一阵异样。因为此时的他已认定徐显宗是被徐承宗这个弟弟所害,所以看着他此时悲伤的表现,总觉着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地,他又把这想法压了下去,小声劝说起了对方来:“徐兄,死者已矣,你还是不要太过悲伤了,不然会伤了身子的。”

山下的百姓似乎也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随之也是大放悲声,直听得人心里也是酸溜溜的,也让山上这些人的悲恸哭声更加的响亮起来。

直闹了有好一阵,众人才收了哭声,又一次祭奠和磕头,才纷纷起身。此时的徐承宗竟因悲伤过度几次都站不起身来了,好在陆缜在旁看得真切,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才没让他出什么差错。从这一点情况来看,陆缜倒觉着他对兄长的感情还是真的。

而后,一干僧人再次上前,围在坟墓前再度念经超度起来。以徐家的身份来看,这段日子里,僧人们是得长住在此,天天为徐显宗念经超度了。

这时候,太阳已略略偏西,折腾了一整天的众人早已个个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好在早有下人准备好了一切,当即就引了众人进到了一旁的家庙中歇息,而里头也早有厨子准备好了素斋,一见人进来,就把饭菜给端了上来。

寻常出力之人,以及徐家的子弟们,自然就直接在正堂,甚至是外头胡乱吃了起来。而像徐承宗这样身份够高之人,则自然有他专属的厢房,以为歇息和用饭了。

本来,此时应该没人会打扰他,就是再亲信的徐章,也早闪到了一边祭自己的五脏庙去了。可偏偏在他刚坐到椅子上,稍稍定了定神后,房门却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陆兄……”看着施施然进来的陆缜,徐承宗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来:“你怎么不去用饭,这都累了一天了。”

“心里有事,总觉着堵得慌,所以就只能暂时不吃了。”陆缜给出了个理由,同时回身,把房门给轻轻关上了。

他的这一举动,就更让徐承宗心生警惕:“你这是做什么?”

“有一些话,我想与你好好谈谈。”陆缜神色郑重地来到其跟前,坐在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然后目光灼灼地落在了对方的面上:“徐兄,你我相交也有十多年了,你又曾多次救我助我,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说出来。”

看他这模样,听他说出这等话来,让徐承宗的心里也是猛地一动,疲惫之色完全换成了惕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从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徐家之主,也将成为魏国公了,我想问问你,对将来是个什么想法?对朝廷,你又是个什么态度?”陆缜盯着对方的脸问道。

“我兄长时是如何,我自然也是一般了。萧规曹随嘛。”徐承宗说着,目光却是一垂,似乎都不敢与陆缜对视了。

听了这话,陆缜的嘴角便是微微一翘:“这是徐兄你的心里话?”

“当然,不然你觉着我还会有什么念头?”徐承宗顿时反问了一句。

“若是以前,我也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也相信你会这么做。可是现在嘛……”陆缜说着,眼中闪过了精光:“你可否实言相告,魏国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语气在森然里带了一丝恼火:“家兄今日才刚入土,你却在我面前说这等话……即便你我交情深厚,也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正因为魏国公已然入土,这屋内又只有你我二人,我才会问你这话,为的就是顾全你的名声与面子。”陆缜却完全没有被他的态度所吓到,依然毫不退缩地盯着对方。

在徐承宗面色渐渐发沉的同时,陆缜的手又突然抬起,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比了个动作。这一举动出来,即便陆缜没说什么,却还是让徐承宗面色突变,身子一震下,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才盯向对方:“你还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查得明白。比如城里军营里如今已藏了大量的弩箭。”陆缜的回答很是干脆。

徐承宗在听到这话后,目光里已满是阴冷,但嘴角却轻轻上提,露出了让人心寒的笑意来:“看来陆兄这些日子真做了不少事情哪,你真不愧是陛下跟前最信重的臣子!”语气间已隐隐有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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