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腿上有箭伤,他上台阶的时候,吴小染就格外提了几分小心,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努力盯着张震的脚,唯恐他会绊到。
见张震忽然停下,再看看旁边的人都有几分震惊的朝大堂里看着,吴小染也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

见到大堂里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她初时有短暂的惊愕,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又变得十分愤怒。她瞪着吴延鹏,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吴延鹏身后,大群黑虎帮的帮众涌出来,源源不断,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都是手里拿着家伙,啪嗒啪嗒的踩着凌乱的脚步声朝张震他们快速的逼近。

吴延鹏和那个率先进来的抗刀的帮众走在最前面,两帮人相隔四五步远的时候,吴延鹏停下来,盯着张震,戏谑的笑着:“张震,本官早就劝过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捕头,别跟黑虎帮的大爷们作对,可你不听啊!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吗?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威风吗?你不是敢跟赵大爷正面叫板吗?”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张震两眼,神情显得更得意了:“他们不都说你是武曲星下凡吗?怎么现在狼狈的跟丧家犬一样——”

“姓吴的!是你把他们带进来的?”吴小染突然截口道。

吴延鹏看向吴小染,眼角一跳,脸上戏谑之意消减不少,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停了一下,才劝道:“小染,你过来,到爹这边来,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已经答应了会放咱们父女一条性命。你别跟张震走太近,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

“你——个——王——八——蛋——”这句话吴小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她脸色惨白,眼眶又有些发红,似乎愤恨到了极点,神情里还有几分绝望的意思。

吴延鹏有片刻的失语,他朝两边胡乱的看了看,胸口不停的起伏,又变得恼怒起来,朝吴小染大喊道:“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你过不过来?你不过来?你不过来你就陪着姓张的一起死!”

吴小染冷冷的斜视着自己有些失态的父亲,她本来还是一副悲痛愤恨的模样,这会儿突然离奇的冷静下来,给了吴延鹏一个轻蔑到鄙夷的眼神后,扭头看向张震。

张震看了看面前人头攒动的黑虎帮帮众,又回头看向大门处,外面的人还在不停的砸着大门,“砰砰”的声音隔着长长的甬道震荡着台阶前每一个人的耳膜。大门口一根火把下面,邢建勋也朝张震凝望过来,摇曳的火光映着他惨淡的脸。

张震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这一遭,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震看向吴小染满带寒意的脸庞,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染,要不……”

“你想说什么?”吴小染唇角带着冷笑:“让我跟他走?让我跟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走?张震,亏你还劝我要原谅他,现在你看见了吧?看看他的德性,看看他的嘴脸。”

吴小染笑的更厉害了,避开张震的眼神,微微仰起脸来,不让眼底的泪水落下。 吴延鹏听到吴小染的话,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很大,眉头却是皱着的,很怪异的一个笑容。他笑了几声,又忽然停下,深深的看了吴小染几眼,狠狠的点了点头。继而吴延鹏看向身旁那个为首的黑虎帮帮众,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转身挤开人群,走了。

为首的那个黑虎帮帮众目送吴延鹏离开,回头森然一笑,将扛在肩上的刀朝前一挥,他身后的人都纷纷亮出刀来,一把把开山刀闪着幽幽的寒光。

张震看看左右,身旁只有吴小染跟吊着一个膀子的杨安志,剩下的就是几个民壮,还都是心惊胆战的样子,再往后,就是前院里一群绝望的哭喊着的婢女和家仆。

万幸的是,看到大堂有情况,不知是受邢建勋指派,还是自告奋勇,钟兴带了十几个人朝这边赶过来,让这边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张震肩膀一甩,将正搀扶着自己的吴小染拦到身后,顺手从旁边拔出一把腰刀来,一马当先,迎着黑虎帮的人群冲过去。紧随他身后的是钟兴,嘴里呼喝叫喊着,两手握着手里的刀,后面的民壮们也意识到退无可退,已经是赌着性命背水一战,一个个也都发起狠来,跟在张震和钟兴身后冲上去。

很快兵刃交接,张震拦开了一把砍向自己的刀,然后顺势横扫,在那人肚子上划开了一条口子,也不管他死没死,飞快的又砍向第二个人,那人挡了一下,张震一脚将他踹倒,反手在旁边另外一个人脸上斜划了一道口子。

张震一刀接一刀挥砍着,只觉放眼影影幢幢的都是人,到处都是鲜血与刀光,兵刃的碰撞声,嘶吼声,哀嚎声,不断有人倒下,都无暇辨清倒下的人究竟是黑虎帮帮众还是自己手下的民壮……

又砍倒了一个人,缓口气的功夫,张震抹了把眼前已经遮住了视线的血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民壮们已经倒下了近半,钟兴一身的血,也不知道中了几刀,他状如疯虎,几乎是闭着眼睛没头没脑的朝面前拼命的挥砍着,吴小染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她左臂已经受了伤,白色的衣袖上一道刺眼的血红……

黑虎帮人多,民壮们顶不住了,开始渐渐向院子里退,这时邢建勋站在大门口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火把,一边竭力朝张震大喊:“捕头,带人回来!咱们得把人聚一块!”

大堂门口,杨安志闻言,也朝张震喊道:“捕头!撑不住了!咱们还是去跟建勋他们会和吧!”

张震挡住了一个人的刀,然后向上一撩,划开他的胸口,借机向后退了一步,朝大堂里剩下的人喊道:“退到门口去!快!都退到大门口去!”喊完这话,他飞快的扫视了一周,见钟兴杀的有些忘乎所以,于是对他喊道:“钟兴!退到大门口去!”

钟兴听到张震的喊声,手上的刀停了一停,看向张震,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想辨清张震在说什么,这一愣神的功夫,旁边一个黑虎帮的帮众将手里的开山刀横砍进他的腰部,他身子一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他脸色又变得疯狂起来,反手将腰刀捅进了砍他的人的腹部,那人蜷缩着身子歪在地上。

那人歪倒的时候,抱着钟兴的刀没有撒手,钟兴被他带了一个踉跄,很快又有另外一个人双手举刀,用力朝钟兴背后劈砍下来,钟兴身子一震,整个人就要向前栽倒,脸上疯狂的神情渐渐凝结,眼神也变得僵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钟兴——”

张震目眦尽裂,踹开了旁边正在和自己纠缠的一个人,就朝钟兴飞扑过去。

钟兴双膝跪地,嘴巴微张,眼神晃了晃,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无意识的眨了眨眼,身子就要往一侧歪倒。

张震砍翻了钟兴旁边的两三个人,转身蹲下来,一把扶住钟兴的肩膀,钟兴脑袋向后一沉,枕倒在张震胳膊上,两眼圆睁,眼睛直直的看着头上的房顶,眼里已经失去了神采。

张震面色沉痛,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将钟兴的身躯放倒,嘶吼了一声朝面前的黑虎帮帮众杀去。

也不知道又砍倒了几个人,张震觉得自己右胳膊已经隐隐有几分脱力,脑袋发沉,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虽然胸口剧烈的起伏,肺部还是像破了洞的风箱一样供不上气来。正有些失神的时候,自己的左右肩膀同时被架住,扭头一看,原来是吴小染和一个民壮,杨安志在大堂外的台阶下呼喊着,由两三个民壮掩护,张震被两人架着往大堂外面退。

邢建勋派了几个人接应,护着张震一直退到大门口,跟剩下的人会和。黑虎帮的人杀进前院里来,前院的婢女们有的往大门处挤,有的沿着院墙四处逃散,黑虎帮的人毫不留情,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尸首散乱了一地。

好在张震他们从大堂退回,跟大门口的衙役民壮们合在一处,还有三十个人左右,黑虎帮从后门进来的人不是特别多,有四五十个的样子,在大堂里搏杀了一阵,死了不少,眼下两方人在大门口对峙,也算是势均力敌。

黑虎帮的人将婢女们屠杀殆尽,很快朝大门处围过来,很快两方人再次动手,张震缓了一口气,觉得状态恢复了不少,也重新加入战局。

有张震带着,大门这边的人又是衙门里的主力,厮杀了片刻,衙门这边的人竟渐渐占据了优势。

张震又杀了一个人以后,眼前忽然一空,左右看去,见黑虎帮的人死伤大半,剩下的人开始溃逃。

张震跟邢建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劫后余生的意思。

“赢了!我们赢了!”

大门口静了片刻,陡然爆发出一阵如海潮一般的欢呼声。

然而这种欢呼声戛然而止,后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张震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正见县衙大门向里敞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正虎视眈眈的朝里面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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