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躲在衣柜里,女子的衣柜不是很大,张震这么一个大男人钻进来,实在是挤了一些。
而且,张震一头钻进来之后,就感觉到身边两旁前后,到处都是柔软的女孩子的衣服,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子用的熏香的幽幽气味。更让张震尴尬的是,其中不少,只怕是女孩子的贴身小衣,这会儿却被自己满身污泥的挤进来。

衣柜的柜门中有一条细微的缝隙,张震从里面往外看去。

只见女子开了房门之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听着赫然是白日里见得那位身材雄伟的胡庄主。来人没有进门,只在门外道:“夫人,属下听到院里传来狗叫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女子的声音听上去甚是镇定,淡然笑道:“没事儿,笨笨陪我玩儿呢。不是另有人巡夜么?你怎么亲自来了?还没有睡觉?”

胡庄主道:“属下刚接到邯郸的来信,本打算天明再来请示夫人,恰好听到狗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带人过来了。”

女子闻言,顺势转移了话题,疑道:“邯郸的来信?信上怎么说?”

胡庄主犹豫了一下,道:“老祖宗对夫人的一些做法很是不满,说夫人即便不能拓土开疆,起码也应该守好家业,若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派人来接管夫人的职位了。”

女子似乎有几分不悦与无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道:“这恐怕不只是老祖宗的意思,更多的是二姐的意思吧?我那个二姐呀……”

胡庄主垂手听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夫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

女子道:“想说什么就说,我何时因为别人说实话而责怪过。”

胡庄主道:“夫人,不止是老祖宗来信,就连汉阳的兄弟们,也有不少人对夫人的做法有些不满了。”

女子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不认同我的做法?”

胡庄主低下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争权夺利这种事情,没有尽头的,也没有赢家。你不见多少曾经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现如今也不过是断壁残垣几抔黄土。只有不争,天下方莫能与之争。”

胡庄主道:“夫人深谋远虑,放眼长久,这一点属下十分佩服。可眼下多事之秋,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你争我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在鲁国有如此深厚的基础,若不善加利用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恐怕会被人逐渐蚕食,继而一口吞掉,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到时候整个朱雀堂也难免烟消云散,岂不有愧无数先祖用血肉开创的百年基业。”

女子道:“正因为眼下时局混换相互争夺,我们不争,才更能显出一片无意权力的赤诚之心,才更不会招致以后的当权者的忌惮。胡该,我给你说过,咱们会里的前人花费无数心血开创这片基业确实不易,可关于会里以后的发展,老祖宗错了,大姐二姐和四妹他们,也都错了。权力就像人的欲望,永远是得陇望蜀,没有尽头,也没有永恒。咱们会原本是教门起家,紫元先师一生都在发展教义劝人向善,于世俗权力无欲无求,所以才能四方来归,而当时的朝廷却不予打压。可是随着教门一步步发展壮大,后来的带头人也慢慢变了初衷,越来越在意财富权力。这几年我翻阅了很多史书,总结了一些跟咱们教门类似的组织的兴衰,得出一个结论。”

胡庄主疑惑的抬头看了女子一眼,问道:“什么结论?”

“我的结论是……”女子叹了口气:“现在天下三分,几国势力相互制衡互有忌惮,才有我们教门的强盛。可一旦三国一统,你觉得以后的当权者会容忍自己卧榻之旁,有如此一个自己不能掌控的强大力量存在么?”

胡庄主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认同的表情,忍不住道:“夫人,有道是人往高处走,咱们教门现在发展壮大,一步步成为各国庙堂之上最强大的势力,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总不能无所事事驻足不前吧?一个组织团体,不就是要往大了发展么?”

女子道:“我告诉过你了,眼前教门的强盛,跟三国鼎立的乱世是分不开的。在这种形势下,各国的力量都十分有限,他们不敢大动干戈打压咱们,害怕会因此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引来别国的攻击。而且咱们教门的人遍布天下,势力十分庞大,他们液需要咱们教门各方面的帮助,所以才对教门发展壮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约束。但乱世不会持续太久,天下一统是民心所向,而且你也看到了,鲁国现在出了大问题,皇室颠覆在即,三足鼎立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很快赵楚两国都会有大动作,力图在侵吞鲁国上占更多的便宜。一旦鲁国灭亡,赵楚两国没有后顾之忧,必定会竭尽全力相互征伐,届时肯定会有一方落败,一个新的统一的政体会屹立在神州之上。到那时候新政体皇室之中只要涌现出一两个有能力有决断的皇帝,咱们教门作为一个信徒众多的武装团体,一定会遭到严重的打压,甚至被消灭。”

胡庄主脸色有些难看,对于女子这番话,他知道很有道理,可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

女子道:“你还是不认同么?好,那么我问你,抛开当权者的因素,你告诉我,咱们教门的存在,对神州大陆的万千黎民,有什么意义?”

一听到这个问题,胡庄主快速回答道:“信奉大势至佛,我们身为大势至佛的子民,供奉佛爷,将来死后灵魂能渡往西方净土,有了佛爷的护佑……”

“好了。”女子摆手,再次打断了胡庄主的话,语气冷淡了几分道:“死后灵魂的归宿,太过虚无缥缈。至于祈求佛爷的保佑,也只能骗骗那些愚昧无知不肯出力却心存侥幸的人。我只知道,我来到世上,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苦生的我,可不是什么佛爷。我能长大成人,是父母养育我,也不是什么佛爷。若是让我信奉佛爷,让我拿出自己辛苦的劳动所得来供奉教门……那么换做一个头脑清楚的人,就会忍不住想想:凭什么?”

胡庄主不说话了。

女子接着道:“农夫辛苦耕作,佛爷会展现力量保佑风调雨顺,土地丰收么?我没见过……小商贩奔波劳碌将货品贩卖各地,佛爷会出面护佑他们生意兴隆么?我没见过……军队以死拼杀征战打仗,佛爷会出面护佑他们战无不胜么?我也没见过。可是我见过什么呢?我见过几近饿死的人来乞求佛爷,他还是没有得到一口干粮;我见过穷困潦倒被逼的快要卖儿卖女的人来乞求佛爷,他还是没有得到半枚铜板;我见过浑身脓疮奄奄一息的病人来乞求佛爷,他还是没有得到哪怕一句安慰的话。那么,佛爷究竟何在呢?他又如何才肯赐福?”

女子看了一眼门外若有所思的胡庄主,换了一个语气,又缓缓道:“说完了佛爷,那咱们说说国家朝廷吧。一个稳定国家,至少可以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制定律法,给予所有人一个稳固的秩序,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无论是种田的农夫,做生意的商贩,做苦工的苦力,还是打仗的军人,所有这些人,只有在一个稳定的国家秩序里,才能劳有所得,罪有所罚,才能心里活的踏实明白。换句话来说……国家的重要性,对每个人来说,都远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教门佛爷要重要的多。”

女子说罢一篇大论,缓了口气,总结道:“你看,只要天下一统,若是咱们仍然手握重兵,朝廷不会支持咱们,百姓也不会支持咱们,咱们凭什么在这片土地上立足。”

“夫人,那您的意思是?”胡庄主若有所思,神情凝重的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咱们教门,除了紫元先师,后来历代的领头人,都走错了方向!当然,他们的决策在当时乱世之中没什么问题,借助已有的力量,谋求进一步的强大,在乱世之中有所依凭,这是人之常情。可现在世道变了,如果还是按照那一套走下去,就是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胡庄主喃喃道,身子一震,雄壮的身躯塌了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隔了好久,胡庄主才重新抬起头来,道:“那依夫人之见,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女子道:“让权,把世俗的权力归还世俗。咱们本来就是教门起家,现在就回归一个纯粹的教门,只发扬紫元先师的四土教义,劝人向善。”

“可一旦没了世俗权力,没了人手,没了武装教众,咱们今后岂不是要处处受制于人?”胡庄主还是有些疑虑的道。

女子道:“胡该,你可听过仁者无敌这个说法?”

胡庄主点了点头。

女子道:“那你是怎么理解的?”

胡庄主想了想,道:“仁而得人心,得人心者所到之处纷纷归顺,力量自然强大,也就天下无敌了。”

女子笑了笑:“你这么说当然也有道理。不过,我认为这句话本意应该是,我以仁慈之心对待世人,于人有益而无害,自然也就没有敌人了,既然没有敌人,又何来受制于人?”

停了停,女子又道:“一个教派存在的真正的意义,不应该在于争夺权力,而在于长久!”

“长久?”胡庄主茫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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