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们这般情状,赶紧低头悔道:“陛下恕罪!老奴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天啊,上一次被宫洛误会,这一次又被孙文英误会……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乔序睁开双眼看着慌张窘迫的我,勾唇一笑:“记着,你欠朕一个吻。”说完,他放开了浑身僵硬的我,转身正襟危坐,吩咐道:“拿过来。”

“奴才遵旨。”

孙文英转身擎起桌上的红烛向我们走来,他跪在我们面前,将烛台轻轻放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接着再从袖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呈给乔序,恭谨道:“还请陛下过目。”

乔序默然接过那张白纸,对着红烛绕了一圈,一排整齐的“文字”便浮现出来。

咦?这是什么文字?我怎么没见过?

正在我纳闷时,他突然开怀一笑,就着烛台将它烧成灰烬,道:“孙文英,给朕和皇后准备便服,再告诉司寝司,今晚皇后留宿乾清宫。”

“陛下放心,奴才在乾清宫静候陛下与殿下归来!”

孙文英打了个千儿,转身静悄悄地退出去。我则一脸诧异地看着乔序——准备便服?静候归来?他要带我去哪儿?还有!他居然对外宣称留我侍寝?要知道他现在可在病中啊,这传出去还得了?

他见我一直盯着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看着朕干嘛?是想等朕帮你更衣吗?”

我没好气地撅了撅嘴,拉着他的手写道:“你先告诉我你又想干嘛?”

“当然是带你出宫了。”

出宫?

我一惊,刚想接着问为什么,他便笑道:“等你随朕出去就知道了。”

这时,孙文英端着两套浅灰色的交领便服走了进来,跪启道:“奴才伺候陛下更衣。”

乔序示意他放下便服,挥了挥手:“不用了,你退下吧,让皇后来。”

孙文英道了声“遵旨”,矮身乖觉地退了出去。我有些慌了,这个乔序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居然让我伺候他更衣?有没有搞错?

我还没想明白,他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笑道:“朕的贤妻,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嘟了嘟嘴,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一把将他腰间那封红棕色皮革镶玛瑙穗带扯下,再迅速脱掉他的外衫,附身拾起一套便服丢给他。

“算了,我可不擅长这个,还是你自己来吧。”

写完我就拾起另一套便服飞快跑开了,我绕到龙柱后面,用宽大的幔帐遮住身子,偏头看着他。只见乔序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朕就不逼你了,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帮朕更衣的。”

他转过身去一边穿衣一边道:“赶紧换吧,朕可不会等你磨蹭。”

我松了口气,麻利地脱下外衫,将便服套进去。不得不说这件便服极其合身,仿佛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刚穿好衣服,乔序突然从背后探出头笑道:“你只换衣服不换发型,等着暴露吗?”

不由我分说,他迅速将我拉到妆台前坐下,自己则细心地为我拆下头上的珠钗,解开我的发髻。

他……他这是做什么?

我万分诧异地望着他,只见他拿起檀香木梳子为我梳理秀发,一副陶醉的模样。

我有些慌了,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宫女做的吗?他可是帝王啊,岂非有失身份?而且……而且我也怕……哪天他突然生气了,这件事会不会成为我的把柄?

毕竟慎长萱的事情还是让我心有余悸。

我心底如猫抓一般难安,几欲站起来逃离此处。他的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也停止了动作。

“乖乖坐好,否则朕治你的罪。”

我还是不肯死心,拉住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迅速写道:“为什么要给我梳头?”

他抚摸着我轻柔的长发,万分宠溺地笑了笑:“朕不过是不想等你慢慢来浪费时间,再说了,丈夫给妻子梳头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丈夫给妻子梳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自顾自地拨开我的发丝,慢慢将它们绾成男子固有的发髻。

我看着镜中他如此娴熟的动作,心底突然涌过一阵暖流,竟然连抵触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将最后一枚簪子别好,推了推魂不守舍的我,笑道:“这样一看,皇后就是一个粉面小生啊,走吧,朕的好贤妻。”

孙文英乔装打扮将我们送到西华门下。远处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说它简陋,当然是因为它不如宫里的轿撵马车精致,而在那车旁,站着一个穿着青灰色外衫的男子。他负手而立,晚风轻拂他乌黑的长发,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宛如一位九天谪降的仙人。

孙文英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卢将军”,他即刻转身面向我们。我这才惊异地发现,原来脱下戎装的卢凌也有这样儒雅的气质。

他见我在乔序身旁,不由得楞了片刻,道:“卑职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乔序抬了抬手:“爱卿免礼,出了这西华门咱们就不是君臣而是朋友了,不必拘谨。”

孙文英仍旧有些担忧,道:“将军,陛下与殿下就交给您保护了,还请您务必当心。”

卢凌拱手坚决道:“孙公公放心,这是末将的使命,义不容辞!”

话别后,我随乔序登上了马车,卢凌坐在车前指挥马匹,随着“咕噜咕噜”的车轮滚动声,我们渐渐远离了锦宫城,向繁华的燕京集市驶去。

燕京城的集市分为东市和西市,东市为早市,西市为夜市。此时夜幕降临,车窗外的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想想已有三年多没见到燕京城繁华的街景了,我不由好奇地揭开窗帘,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感慨万千。

上一次见到它时,还是十岁那年的七夕节,我在人声鼎沸的街道遇见了那个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只是那一面之缘,便让我深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念里,直到如今依旧不能忘怀。

咦?那是什么?!

我仔细瞧着,不远处那个摊贩卖的竟然是虎皮面具!色彩斑斓的面具做工精良,却鲜少有人在他的摊前驻足。

可惜马车开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我失望地放下窗帘,眼神也不知落于何处。

“你看见什么了?”

乔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摇了摇头,不想把心事告诉他。谁知余光里的他突然开怀一笑,道:“倘若你想玩,等我们办完正事就出来玩好了。”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毕公子,毕夫人,在下的府邸到了。”

毕公子,毕夫人?

乔序拉着我的手起身,轻轻挑起车帘,道:“多谢卢公子,这位并非在下的夫人,而是在下的侍从。”

什么?侍从?乔序你……!

我狠狠瞪着他,气不打一出来。卢凌也差点没忍住笑,咬牙道:“是,在下知道了。”

乔序偏头看着我,笑道:“你生气也没用,谁让你长得这么矮。”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再与他争辩。卢凌引着我们从偏门进入,再从大门出来。

咦?这不就是刚才那条街吗?为什么还要进去一趟再出来呢?

我不明所以,更是不知道他们俩要去哪儿,直到我看见眼前“花满楼”三个大字,才恍然明白!这是风月场所啊!不过。他们……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门口的一位阿翁便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卢公子!卢公子!合欢姑娘都盼了您好几回了!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卢凌拱了拱手,笑道:“苏翁恕罪,在下刚从并州回来,您看,这不是给您带了新客人吗?”

他侧身一步,引我们走过去。乔序首先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并州毕氏,与卢兄乃生死之交,久仰花满楼大名,特意慕名而来,”接着他又指了指身侧的我,“这位是在下的侍从,还不快见过苏翁?”

苏翁楞了片刻,连忙摆手笑道:“不敢不敢,里面请里面请。”

我们随他走进去,里面灯红酒绿,胭脂水粉,异香扑鼻。以前待字闺中时,也常听大哥提起“花满楼”,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儿不仅有北燕的汉人女子,还有戎狄碧眼金发的胡姬,她们或抱琵琶或弹胡琴,阴柔娇美的乐曲声中,蕴藏了数不尽的万种风情。而那些或风流倜傥或衣冠楚楚的男人,则坐在雅座里欣赏她们妙曼的舞姿,不时啧啧称叹。

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想快点逃离,心底嘀咕着,他们究竟要来这里办什么正事?

卢凌走在前面吩咐道:“还是我常坐的那间雅座,再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拿上来,我的朋友可不能怠慢了。”

苏翁连连称是,满面堆笑地引着我们走上二楼。我们在庸雅居坐下,卢凌则解开荷包塞给他十两黄金,微微笑道:“不要告诉合欢我在这儿,明白吗?待会儿我自会过去找她,给她特意准备的惊喜,倘若你向任何人泄漏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苏翁这样滑头滑脑的人如何听不明白呢?他赶紧道,“是是是!卢公子放心,老朽一定保密!一定保密!”苏翁的眼里闪着金光,连捧着黄金的手都在颤颤发抖,“合欢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能得到将军的倾心!”

卢凌挥了挥手,他忙不迭退了出去。我更不明白了,这个合欢又是谁呢?莫非卢凌喜欢风尘女子?不过既然能得他喜欢,必定也是不俗之人吧。

乔序与卢凌相对而坐,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无趣极了,只好转头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熟悉的声影映入我的眼帘,我吓得险些跳了起来!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黑齿常之吗?!

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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