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头一垂,晕了过去。
我在旁边看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看到从解铃身体里出来两团黑色的东西,像是雾,没有影子那么重,也就一瞬间,两团东西进入光线晦暗的井水里,没了踪影。

我瞎琢磨着,老张走到身后,呵斥一句:“注意力集中。”

我咬了咬牙,东想西想也没什么用,莫不如出魂过去看看,什么也都明白了。

我刚闭上眼,就觉得脑后恶风不善,还没等反应过来,后脑被重重一击,头一阵眩晕,恶心的要命。

不敢睁眼,怕自己吐出来,好半天这股劲过去,才缓了口气,慢慢把眼睛睁开。

这一看就愣住了,我已经不在井底,而是浮在井的水面上,头上是圆圆的井口,透过井口,能看到天空悬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

我双手扒着井口,从水里出来,跨过了井沿。

四周是摇曳的树林,寂静无声,月光很亮,不同于白天,泛着黯淡的白色。

我四下里看看,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微微的风声。在这里非常舒服,感觉浑身上下轻松很多,状态很好。

想了想,那座道观应该在东北方向,我钻进林子,小心拨弄着树枝,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走了没多远,便看见树林的深处出现了建筑物的一角,正是那座道观。

周围不见人影,不知道解铃和李大民哪里去了,我想起刚才的猜测,说不定他们两个人来过之后已经回去了。

看到黑森森的道观,我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正迟疑间,忽然看到远远的山林深处,出现一幕奇景。月红风高,远处数以千计的流火在上空飘荡流窜,随着风起伏舞动,像是一大群暗绿色的马蜂,呜呜泱泱跟着风起,向道观的方向涌来。

我浑身毛骨悚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们到坟地里上坟,也出现这些东西,但没眼前这么多,大人们管这个叫“鬼火”。

我抹了把脸,紧张得不行,这些鬼火的速度极快,随风而来,距离越来越近。而且我还听到,风中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悲恸哭泣,声音极其凄厉,好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我有一种强烈的大祸临头感觉,再不走恐怕就要迟了,风中凄厉的哭声越来越近。再看去时,大片大片的暗绿色鬼火已经飘荡到了树林外面,月光下出现很多黑色的人影,看不清晰,像是半悬在空中,脚不着地一般。

我两条腿都软了,紧紧抓着树皮动也不敢动。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

我回头一看,是解铃!可能是天黑的缘故,他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到外貌,走起路来似乎晃晃悠悠的。

“解铃,是你吗?”我颤抖着问。

“现在不是讲话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孤魂野鬼,邪门得厉害,咱们要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解铃说。

我指了指前面的道观:“进观?”

解铃点点头:“你看,李大民第一次来就比你精明多了。”他朝天一指。

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我看到了极其惊讶的一幕。道观正殿的房顶上,隐隐趴着一个人,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我揉揉眼,借着月光仔细看,正是李大民。

这小子可以啊,不知怎么爬到了房顶,正聚精会神观察着不远处即将到来的鬼火。

解铃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跟着,我们两个人进了道观,刚走进大门,身后便传来如海浪般的鬼哭狼嚎。我回头看了一眼,魂儿差点没吓飞了,身后的树林密密麻麻全是绿色的鬼火,当时晚走一步,就会被这些鬼火给吞没。

我跟着解铃来到道观正殿前的院子里,趴在房顶的李大民看到我们,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从旁边的墙爬上来。

我们两个来到墙边,解铃攀着柱子,双手稍稍用力,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顺着柱子和墙面蹭蹭上去,不多时到了房顶。我学着他的样子往上爬,本来以为特别费劲,没想到一上手很是轻松,只要手上用点力气,身体就会轻飘飘跟着往上飞。

时间不长也到了房顶,解铃把我拉上来。我低声说:“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像是克服了地心引力。”

解铃笑,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你照照自己。”

我看着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团模糊不清的黑色,我心下狐疑,向左动一动,那黑色也向左动了动。我又向右动动,那黑色也向右。

我头皮都炸了:“这,这是我?”

解铃道:“你以为呢。咱们现在是出魂状态,严格意义来说,已经变成鬼了。”

“啊。”我惊叫一声:“我,我是鬼了…;…;”

李大民在房顶上冲我们招手,压低了声音:“别喊别喊,鬼就是鬼,有什么可怕的,你们看,那是什么。”

解铃做个手势,我跟他一起来到李大民的身旁,我们一起趴在房顶去看。

道观外的树林已经被绿色的鬼火所淹没,目所能及处全是黑森森的鬼影,月光更红,鲜艳如血,天空飘着层层的黑云,整个场景阴森到无法呼吸。

我忍不住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可看到李大民和解铃异常专注,他们两人的神态表情,竟然出奇的一致。我暗暗咋舌,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道观外的鬼火响起一阵类似乐器的声音,是什么乐器听不出来,悠扬飘渺,曲调极古。伴随着古音,远远的山下来了一顶巨大的轿子。

古代轿子自有规格,有八人轿,十六人轿等等,据说慈禧坐着的轿子是三十二人抬。眼前这个大轿子少说也得十六人抬,哪是轿子,简直就是个小凉亭。

这个凉亭样式奇古,木质结构,刷着红漆,四角飞檐,前后通透。四面挂着白色的纱帘,凉亭前还有小平台,放着香炉,插着红蜡。香炉里香烟渺渺,红蜡燃着,亮着幽幽火光。

轿子凉亭,悬在半空,能看到抬轿子的都是黑森森鬼影,周围萦绕着绿色的鬼火。如果这些都是孤魂野鬼,轿子里坐着的肯定是鬼王了。

我紧张的手心发痒,全身哆嗦,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就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此刻,轿前蜡烛上的火苗左右摇摆,亮度更大,映出轿子两边的字,这是刻在撑杆上的一副对联,左边写着:人言多道气。右边写着:吾本是仙家。

李大民兴奋地发出一声“嘿”。我看看他,他再没说第二句话,眼睛里全是光彩。

大轿子“嘎吱嘎吱”越来越近,到道观的门口停了下来。满山的声音瞬间消失,乐器的古声、群鬼的凄厉哭声,全都听不到。

整个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蜡烛燃烧着,透过轿子白纱帘,能看到里面隐约映出一个影子。这影子极其奇怪,奇形怪状的,我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是什么。

忽然解铃道:“里面的好像是一只羊。”

他这么一说,我看明白了,那影子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羊头,两只山羊角,细长的脸。这只羊头在白纱的后面,被蜡火映着,时隐时现,诡异的让人喘不上气。

李大民轻轻说:“看来用山羊来代表邪恶是有道理的,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的文明里。”

白色的纱帘轻轻撩开,轿子里露出一个怪人。这人身材不大,像是小孩,全身穿着白色的佛衣,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山羊面具。

这个面具特别大,远远看过去,接近于身体的比例,看起来鬼模鬼样的。

解铃轻轻道:“原来是面具。”

我觉得不对劲,觉得没这么简单,屏息凝神看着。

这个人缓缓摘下脸上巨大的面具,露出一张大概五六岁小孩子的脸,细皮嫩肉的,应该是小姑娘,还扎着两个啾啾。

这小女孩的出现,让我暗暗舒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的鬼王呢,原来是小丫头。

这小丫头像是游戏一样,从身旁拿起一套凤冠霞帔戴在头上。她脸颊艳红,一身白衣,古里古气之余又透着说不清的诡异。

李大民轻呼一声:“看她的眼睛。”

小女孩的双眼是一片深深的黑色,极其深邃,饱满明亮。

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来道观时,见到的那只黑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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