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意识。
接下来的几个日夜,我被梦魇缠绕,大病了一场。我的头脑里每天都是我妈用刀捅人的场景,我的梦也像是被恶魔缠着,总感觉有人掐着我的脖子不放,我喘不过气,呼吸不畅,然后在痛苦挣扎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又想到我妈被人侮辱我妈用刀捅人的场景,就这样一直一直恶性循环。我逃不出,也挣脱不了这个巨大的阴影。

当我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意识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痛,很痛很痛,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好像有千百种情绪同时堵在我心里,愧疚,绝望,孤独,痛苦,遗憾,悲伤,恐惧,凄凉...

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温室里,我妈给了我最好的生活环境,给了我所有一切,我习惯了安逸,习惯了依赖我妈,所以,当我亲身经历了那恐怖的事,当我妈以那种方式离开我之后,我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我的世界也陷入了黑暗,我始终走不出这一道魔障。

几天后,当我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几天照顾我的人,是张怡。

张怡是我妈的助理,是我妈工作中的心腹,她大学刚毕业就跟了我妈,现在三十岁了,她还是一心一意跟在我妈身边做事。或许因为两人性格投缘,都是高冷强势又讨厌男人,所以工作以外,两人还是好姐妹。张怡也是独身主义者,三十岁了也从没交过男朋友。

看到张怡,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她询问:“我妈怎么样了?”

张怡见我恢复了常态,立马兴奋了起来,她有些激动的对我说道:“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你要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向你妈交代!”

我怔怔的看着张怡,再次询问道:“麻烦告诉我,我妈她怎么样了?”

张怡这才收敛了神色,很严肃的跟我说了我妈的事。她告诉我,我妈现在还在看守所被关押着,那四个绑架我妈的男人,最终两死两伤,虽说我妈本来是受害者,但因为造成的后果太严重,我妈的性质就成了防卫过当,不过,最后的处罚结果,还得等法院的判决。张怡说,她已经给我妈请了最好的律师,让我别太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妈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得过牢狱之灾,为了我,她杀了人,她还要坐牢,这一份沉痛,让我怎么承受!

再一次,我的心里又蔓延过无数情绪,我整个人都被黑暗包裹,这个事实太残忍,我不想接受,我不愿面对,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张怡还在继续和我说着话,可我已经不再听了,我也没有再开口说半句话,就只是沉浸在无尽的黑暗痛苦中。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这可怕的事实,我一直像活在一种虚空的状态,失去了灵魂一般。我也没再回过那个发生命案的家了,那个家有着太恐怖的回忆,我不敢去,不敢面对。甚至,我也没再和任何一人接触,除了张怡。

张怡是我妈特意委托负责照顾我的,她也确实尽心尽力,对我照顾入微。她把我带到了她家,对待我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只不过,我没有领她的好,我只是一直缩在这个家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我不说话,脸上从来没有表情,也不出家门一步,就像一只缩了头的乌龟,颓败的逃避着,虚度人生。

一个月后,我妈的刑罚确定了,她被判处了有期徒刑十年,这个结果,让我再次崩溃,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一次布满了无尽的苦痛,我的心里,不断的充斥着愧疚和自责。我恨自己,怪自己,是我害了我妈,是我连累了她,她本可以过着她独立安稳的幸福生活,现在却要在阴暗可怖的牢里待十年,这种滋味,教她怎么承受!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没法在知道我妈受苦的情况下,自己还安安乐乐的生活,我更没法接受我妈离开我的事实,她走了,我的信仰也彻底坍塌了,我没有了生活的勇气,亦没有幸福的权利。我在自我封闭中,不断的萎靡,不断的消沉,我好像变成了真正的植物人,每天就是痴痴的待在房间里,不发一语。

张怡劝导我,开解我,我却从来没有听过,我执拗的沉浸在颓败的世界,不可自拔!

时间仿佛一盘沙,在指缝间匆忙流逝,不知觉,两个月又过去了。终于有一天,张怡受不了了,她的耐心都被我耗尽了,她几乎是带着冲天的怒火,冲进我的房间,强行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

我依然跟个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张怡暴怒,直接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并且大骂道:“这一巴掌,我是替你妈打你的,你太没出息了,你妈妈拼了命的保护你,你就这样报答她吗?你还是人吗?”

骤然间,我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突然变得很痛。只不过,我的眼神还是茫然,我呆呆的看着张怡,哑声道:“我能怎么办?”

张怡抓着我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了两下,狂怒道:“你给我振作啊,好好活着啊,替你妈争口气啊!”

我被她摇的脑袋有点眩晕,我的心也越发苦了,我苦笑着说道:“争气,我怎么争,我只要不连累我妈就可以了!”

听到我这话,张怡更加愤怒了,她的眼睛都红了,她咬牙对我怒叫道:“苏炎,你就是个懦夫,你到底想要颓废到什么时候?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对着张怡悲怆道:“不,十年就够了,等我妈出来,我就会好了!”

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既然我妈在牢里遭罪,我就要沉寂自己来陪她,我的生活,绝对不会再有欢笑,我也不想让自己好过。只有等我妈出狱,我才能跟着她走向新生活。

张怡一听我这话,气的都发笑了,笑了两声,她又恢复了严肃,她很郑重的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听着,苏炎,我今天刚去探望了你妈妈,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你妈说了,如果你不振作,如果你辜负了她的期望,她是永远不会见你的,就算她出狱了,她都不会见你!”

听完张怡的话,我的心蓦地就抖了一下,大脑也像被重锤狠狠的敲击了,我很清楚,以我妈的个性,她说的出就做得到,如果我一直沉沦下去,她真的就会永不见我。

恍然间,我记起了我妈临走前最后对我说的话,她是那么用力的握紧我的手,告诉我,以后要坚强,要硬气。可是我呢,我把她的话当什么了,我不但没有坚强起来,反而一蹶不振,这根本就是辜负我妈的期望,枉费我妈对我的一番付出啊!

作为儿子,我没有为我妈付出半分,反而连累她坐牢,可是都这样了,我还让我妈为我操心,还辜负她的一片苦心,我还是人吗?我怎么可以只为自己考虑,不去体谅我妈?已经发生的没法改变,时光从来不能倒流,我妈无怨无悔为我付出,她不期待我的回报,只希望我以后好好的活着,我连这点要求都不可以去满足她吗?

如果振作是我能为我妈做的事,我就一定要振作起来,至少,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心了。我妈之所以落得这么惨的下场,就是因为我的软弱和无能,所以,从今往后,我绝不能继续懦弱,我要抬头挺胸做一个男子汉,将来的日子,我必须要靠自己走下去,只有坚强,只有硬气,我才能活的像样。

想到这,我整个人都不由的一震,我的眼神也终于恢复了清朗,我坚定的看着张怡,无比严肃道:“张姨,我妈还说了什么?”

张怡似乎也看出了我神色的不同,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欣慰,随即,她对我喊出了铿锵有力的一句话:“你妈希望你振作,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成为有用的人才!”

这个我知道,从小我妈就寄希望于我,希望我好好读书出人头地,那么,我就按照她的心愿走下去。没有犹豫,我直接坚定道:“好,我去上学!”

张怡听了,精神立马抖擞了,她之前的怒气一消而散,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她很开心的对我道:“真的?那太好了,对了,小炎,你需要换学校吗?需要的话,我这就给你去联系新学校!”

我知道张怡的意思,她是希望我摆脱过去,到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念书,但我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需要,就原来的学校!”

在哪里跌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我已经不会再退缩,不会再逃避了。而且,有一个人我必须要见一见,是她引发了这一切,害的我妈这下场,我无论如何都要再会一会她!

许墨,等着我!

这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到了深处,唯一充斥其中的,只有坚定。

张怡见我态度决然,也没多说什么,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天,她就着手替我办理复学的事。

两天后,下午一点五十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和熙。我顶着一鸭舌帽,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踏着红色球鞋,来到了市一中门口。

在大门前,我驻足了几秒,不变的校园,不变的人,变化的,也许只有我的心态。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自己以前遇到什么事就哭着跑回家找妈妈,这样的懦弱,让我觉得悲哀,可笑。

从现在开始,天塌了,由我自己顶着!

带着坚定的心,我迈开了步子,走进了学校。

刚来到教学楼,就有人认出了我,于是,议论声纷纷炸起:“看,那不是杀人犯的儿子吗?”

“是啊是啊,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出了事只会喊妈妈帮忙,结果害妈妈坐牢的胆小鬼!”

“哈哈,真没想到,这个怂包还敢来上学,他的脸皮还真是厚啊!”

“我最恶心这种废物!”

......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围观我,对我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以前,因为我那彪悍的老妈,学校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嘲笑我,而今,我妈坐牢了,那些人就跟得到了释放一样,一个个骑在我头上,肆无忌惮的羞辱我。

我妈的事,是我心里的伤,伤口并没有结痂,现在被人重新割破,难免会疼。只不过,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即使被千刀万剐,我也不能再哭鼻子了,我能做的,就是扛起来。所以,我只管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往自己的班级走。

走到教室外的走廊,我才发现,人群都快把廊道给挤爆了,特别是我班上熟悉的同学,更是跟看猴一样,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我依旧视若无睹,不停往前走,就在我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男生窜了出来,挡住了我的路。

我微微抬头,看向了来人,发现他就是我班一刺头,叫李树峰。这人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平时在班上喜欢耀武扬威,把自己当班级老大,自从许墨来了以后,他不敢和许墨叫板,立马变成了许墨的狗腿子,继续仗势欺人,还拿许墨做挡箭牌敲诈过我几次,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卑鄙小人。

不过,他今天倒是搞的跟我很熟似的,一出现,就对我满面堆笑,还拍着我的肩膀声情并茂道:“苏炎同学,你回来了啊,我可想死你了!我听人说,你妈妈杀人坐牢了,当时你还在场啊,亲眼看着你妈被猥亵却无动于衷,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事情的经过啊,我真的特别想听!”

看到他那虚伪的假笑,我只觉心里有一火药在炸开,猛地一下,我便挥手甩开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爪子,怒吼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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