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下意识就打了个寒噤, 明明已经快到初夏时节, 刘彻的后背却像是突然间窜过一丝凉风,吹得他从后脖颈凉到了脚底心。
“阿, 阿姐,那个,咱们好好说话,成不?”刘彻咽了口唾沫艰难说道。

哪怕刘彻心知肚明, 谨欢此刻的怒火尽数都是冲着儒家那帮作死之人而去,但是现在直面谨欢怒火的是他好嘛!

阿姐一声吼, 皇帝抖三抖啊!

“咳咳咳!”刘彻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阿姐, 你说吧,准备怎么办?”刘彻的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只要谨欢想削人, 那他就给她递刀子, 分分钟连个磕绊都不带打的, 就是学高皇后也都由她去。

“怎么办?”谨欢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竟值得我费心?便是他们说出大天去, 难不成还真能损害到我一丝半毫?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笑话!

那帮人把自己当盘菜,也要看看谨欢把不把他们当回事儿。这年头啊, 自视甚高最是要不得,和皇权比起来,蹦跶得越高的, 最后死的就越惨。

“阿姐,就这么不管了?”谨欢想把他们当个屁给放了吧,刘彻这心里的弯还是没转过来。他的阿姐,竟被这帮竖子诋毁,身为帝王,怎能容忍呢!

谨欢看出了刘彻的意思,冲他摇了摇头,“陛下越是较真,这些人就越是自鸣得意,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毕竟他们不管做什么,归根到底,又能怎么样呢?”

刘彻方才不过是一叶障目,这会儿被谨欢一点,也迅速反应过来。

现在可不是日后皇权没落的时候,九品中正尚未实行,所谓的家族,仍旧庇托于皇权之下。就连原本被分封的诸侯王,也因为推恩令的缘故逐渐被削弱。这个时候的皇权,对上这些儒家士子,是占据着优势的。

若有才学,招录为官,若是自矜自伐,那就滚蛋吧。

越是能干的皇帝,就越是小心眼,想想就能知道,这些敢明目张胆诋毁谨欢的士子们,不管他们的才学如何,只品性这一点,就绝对不过关。在刘彻心中被打上了大大的叉的他们,莫说是日后更进一步了,只怕仕途都要就此断绝。

“他们拧成一股绳,一则出自于董仲舒示意,二则想为自己谋个出路,可是这背后谋算之人却是万万想不到,你我姐弟可不会因为这简简单单的学宫一事就心生芥蒂。”谨欢嗤笑道。

刘彻亦哈哈大笑道:“正所谓蠢人耳!”

市井流言道谨欢有“吕后之心”,这样的挑唆之言可说是显而易见了,毕竟平阳也没把事情的内情弄清楚。可是她万万不会想到,谨欢策划学宫一事之所以没有外传,不是因为刘彻借此打压她,而是因为她懒。在平阳看来,她将此事放出风去,刘彻自然会对谨欢起了疑心,到那时,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如平阳所料,刘彻却是起了疑心,可他的疑心却不是像平阳所期盼的那样对着谨欢,而是对准了她!

学宫一事的内情,就是宫中知晓的人也是少数,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定然是出了内鬼,而这个人选,除开平阳,刘彻还真是不作他想。

“胳膊折了还得藏在袖子里呢,怎么也是一家人,何苦让外臣看了笑话。”谨欢暗戳戳说道。

“可是阿姐,长姐此次实在是太过了!”其实不止是平阳,刘彻手下的人还查出了有王太后的手笔在里面,想到这里,刘彻越发头疼起来。

“无妨,宫内消息会传扬出去,说到底还是宫人们未能管束好,既如此,各归其主就是了。”谨欢彷佛就是随口一说,毫不放在心上,刘彻也觉得此举既能清除探子,还能警告长姐,也挺好,于是就将事情交给了卫子来办。

卫子夫心思细腻,知晓皇帝给她的任务之后,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陛下这是直接一巴掌打在了太后和平阳公主的脸上啊!而殿下竟能让陛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殿下对陛下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各归其主,好一个各归其主啊!”心悦诚服的卫子夫完全不知道,刘彻压根儿就没弄明白这事儿的深意。

想想也知道,不管是王太后,还是平阳公主,接收了这一批人之后会是个什么想法,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吓都能把自己给吓出病来了。可就算被吓出病来,她们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皇帝只是赐了一些人手罢了,她们为何会吓成这样呢?莫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她们能说什么呢?她们什么都不能说,不仅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把这口气给咽下去。又因为这批人是皇帝送来的,她们还得琢磨,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这是警告她们嘛?到底该不该坦白?

这么一来二去的,别说本就抱恙的王太后了,原本身体康健的平阳也变得不康健起来。

刘彻原先也没弄明白这把人送回去的点到底在哪儿,等到公主府又传出了招了医者的消息之后,刘彻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啧啧啧,阿姐所言果然有理,不要轻易惹怒女人,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暗中挑祸的二人吓得卧病在床,那些看似大义在手的儒生们也因为宫中对此事毫无回应而渐渐偃旗息鼓。他们跟个唱猴戏的似的写出了那么多文章,可是莫说是皇帝了,就是其他官员,也没有一个理睬的。

原本他们还想到学宫去挑衅一番,哪知道学宫管理极严,他们连门边儿都摸不到,还挑什么衅。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是不想偃旗息鼓都不行,独角戏不好唱啊!皇帝没能被挑唆到,百姓们也没能忽悠到,他们也很绝望不是。

然而他们偃旗息鼓归偃旗息鼓,远在家乡的董仲舒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皇权至上!

只要皇帝想开,就算没有儒家入学宫,这学宫照旧开。更何况这天下儒生何其多,与他作对着亦有不少,他咬死了不许门下弟子进学宫,难不成别人就不进了?

着急上火到嘴角起了一溜儿泡的董仲舒打点行囊,开始奔向长安。

得到董仲舒往长安的消息之后,一直默默无言的谨欢终于给了皇帝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这莫非就是手稿之中提到的筒车和曲辕犁?”刘彻重兵事,可是目前更加迫切的,还是农事。手稿之中农家的那些,他早已翻来覆去看了多遍,此番招贤入学宫,他原本只是抱着试验的想法将手稿命人誊写的一份交给众人,哪知道不及一月,竟会给他这样的一份惊喜呢。

“墨家之人已经和农家商议妥当,将此物完全复制出来,若是陛下有意,明日可到长安城外,看他们组装筒车。”呵呵哒,这可是龙阳特意保留下来的技术性人才,别说是筒车了,纺织机什么的,都分分钟给你做出来啊!

“好好好,明日出城,明日出城!”刘彻乐呵呵道。

等到风尘仆仆的董仲舒赶到长安郊外之时,看到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繁忙景象,尤其是水岸边那一架架形态各异的水车,更是让董仲舒心生不解。

“老人家,不知此物为何物啊?”董仲舒跃下车辕,找了一位临近的“老者”询问道。

老者打量了董仲舒一眼,呵呵笑道:“此物名为筒车,乃是长安城中学宫之人奉陛下之命,为苍生百姓所研制。”

“筒车?却是不知此物有何作用?”一听老者那句“为苍生百姓”,董仲舒这心里就跳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自是用于灌溉农田之用,有了这个,可省我等百倍之功啊!”老者继续感慨道:“我听人言,这个学宫乃是长公主殿下一力支应,如今能得此罕物,当真是老天保佑啊!”

旁人之人适时凑过来继续说道:“可不就是,之前还有些个没良心的蠢货敢说长公主的坏话,旁的不论,我等却是绝对不依的。”

“不依不依,自然不依,前次学宫之人前来替我们装水车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说是他们在殿下的指点之下又有了新主意,还有不少好东西等着做出来呢!”

“若真是如此,我等可要给殿下立个长生牌位了。”

“哎,只可惜,居然还有那不识相的因此而辱骂殿下,若是让我看到,必定要狠狠揍那些人一顿不可。”

“正是正是,我有这一把子力气,也愿为殿下卖命!”

不识相还没良心的蠢货呆立一旁,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拿袖掩面回了马车上,催促车夫道:“快,速速进城!”

他原本以为这位殿下不过一小女子,哪知道竟有这般算计,当真是他小瞧了她。

农田旁原本“议论纷纷”的农夫们看到马车远去之后,脸上纷纷露出了轻蔑的笑意,为首之人朝那马车啐了几口之后打了个唿哨,唤来了鹁鸽。将早就准备好的薄纸塞入竹筒,鹁鸽很快就飞向宫城。

朝阳宫内,寒露将鹁鸽脖子上挂着的小竹筒取下,剔开封口之后递给谨欢。谨欢三两下扫完之后扬声吩咐道:“去,让人将准备的文章贴出去!”

一开始就放大招多没意思啊,等到正主来了,这大戏才好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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