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乌盘城外的小道上黑不见五指,身着黑衣的人影扛着一具尸体在泥巴地里狂奔。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脚步渐渐有些不稳,后背处的衣衫被浸透,不住的往下淌着鲜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处传来的阵痛愈发的剧烈。

但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他能清楚的听到身后的林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知道一旦被那些家伙追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可是背后的伤口没有得及时的治疗,反倒随着他的狂奔而被撕裂,他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跨出一步都得承受相当巨大的痛楚。他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这样他迟早会被背后的那群人给逮住。抱着这样的想法,那蒙着面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道决意,他瞥见前方茂密的树丛,咬了咬牙,便旋即扛着那具尸体躲入那棵大树的背后。

……

项珵带着那两位甲士快步追到了密林口。

“人呢?”

“刚刚还看见就在这里!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两位甲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

“闭嘴!”项珵一声爆喝,二人顿时噤若寒蝉。打心眼里讲,项珵并不喜欢这两个家伙,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二人就能将尸体搞丢,若是罗相武怪罪下来,他第一个就要拿这两个蠢货挡刀。

不过那也是不得已之下的打算,在那之前他还是得想办法追回吕观山的尸首。

他沉着眉头打量着四周,目光转动。多年随着罗相武奔走各处,项珵见多了这世上光怪陆离之事。鬼魅也好、妖邪精怪也罢,其实说到底与人又能有多大的差别?无非便是多几分神通,有或者有几番变化。

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哪怕是那些修得飞天遁地的大人物,也可通过秘法捕捉气机。虽然项珵没有这等本事,但他同样清楚,那个偷尸之人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

他受了伤,又扛着尸体,跑出了足足数里地,想来已经气力耗尽,他此刻消失不见绝非远遁他处,而是……躲藏在周围。

项珵很快便理清了其中就里,他的眉目一沉,四望的目光忽的一凝,盯住了不远处的一片树丛——树丛周围的草木低垂,显然就在方才还被人踩踏过,而其中一棵老树,树干粗壮,容下一人绰绰有余。

项珵眯起了眼睛,朝着身旁的两位甲士使了个眼色,二人倒也会意过来,纷纷沉眸看向那处。

神机弩拔出,烈羽箭上弦,二人躬下身子,如窥视猎物的豺狼。

项珵虎贲刀微举,迈着小步,轻轻缓缓的靠向那处,他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也被他调整到了最轻微的地步。

就这样他走到了那棵大树的跟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迈步上前,一刀挑开了大树背后茂密的植被,一道人影浮现。

“放箭。”他爆喝一声,身子低下,两道拖着红色尾翼的利箭破空而来轰向前方。

砰!

闷响炸开,泥土与腐烂的植被扬起,项珵没有心思理会自己那身已经满是泥土的银甲,他散开眼前的尘土,定睛看去,却见那翻起的泥土中确实安放着一具尸体,但那是……吕观山尸首。

不好!

这个念头升起,他赶忙转头看去。却见那两位正拔出第二枚烈羽箭的甲士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高高跃起,扑向二人。

“小心!”他高声喝道,也来不及去细想,手中的虎贲刀被他下意识的猛地抛出,在空中割开一道寒芒直奔那黑影而去。

两位甲士闻言纷纷转头,入目的景象让二人心头一震,那黑衣人眸中的凶光赫赫,如虎狼,似修罗。烈羽箭来不及上弦,虎贲刀更来不及出鞘,黑衣人的双手直取二人的颈项,二人面色煞白眼看着就要被黑衣人击中要害。

噗!

雪白的刀芒疾驰而来,既准又狠的割开了黑衣人的肩胛,一道血光亮起,黑衣人扑来的身影一顿,他不甘的怒吼道:“你大爷!”身子却直直的仰面倒下,而那把虎贲刀带着余威,继续飞驰,直到插入背后数丈的树干之上,方才颤抖着停下。

尘埃落定。

两位甲士依然处于劫后余生的失神之中,项珵却已经沉着眉头来到了二人的身旁。

这样的结局多少有些出乎项珵的预料,他以为此人既然敢来盗尸,那自然应该有些本事,却不想出了这一道声东击西的计谋外,便再无其他过人之处,只是这样仓促的一刀便将对方制服。

他看向倒在身前,还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的黑衣人,确定对方这番作态绝非佯装出来之后,心头的那点迟疑也都尽数消散。他狠狠的踢了一脚身旁的甲士,怒斥道:“愣着干什么!去把他抬过来。”

二人这才回过了神来,赶忙收起弓弩迈步上前,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呸!你个小杂碎赶来招惹你苍羽卫!”

之前的胆怯与惊恐在这时被二人抛诸脑后,他们几位粗暴的将那倒地的黑衣人架起,对方虽然有意反抗,但在二人的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是失了气力,偃旗息鼓,任由二人拖拽着来到了项珵的跟前。

那黑衣人气色惨白,浑身泥泞说不出的狼狈,但目光却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项珵。

项珵见多了这样的人物,他们苍羽卫有的是办法折磨这些不怕死的家伙。

他眯着眼睛伸出了手,嘴里言道:“袭击朝廷命官,盗取贼人尸首,罪同贼首,你可知吕观山犯的是什么罪吗?”

“辱没朝廷册封的正神,罪同叛国,说白了,就是株连九族。我倒要看看,你不怕死,你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们怕不怕死?”

他说着便要伸手扯下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而如他所料一般,在听闻此言之后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方才分明已经力竭就擒的黑衣人在那时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了些许力气极力的想要挣脱身旁两位甲士的束缚,保住那张可以遮掩他身份的黑布。

“怕了?”项珵戏谑言道。“可惜…”

“晚了!”

此言一落他伸出的手猛地一扯,便将那人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借着密林缝隙间投射下的星光,项珵随即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他微微一愣,神情有些诧异,嘴里喃喃言道:“是你……”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黑衣人显然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他大声叫嚷着,并不愿意因此牵扯到其他任何人。

项珵却是一声冷笑,言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怎么做得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看背后一定另有主谋,是非曲直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

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牵扯更多的人,这无疑戳中了那黑衣人的痛处,他愈发大声的叫喊着:“我说了!这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只是这把声色内敛的叫喊显然无法改变眼前之人的心思,项珵眉宇间的幽寒之色更甚,他阴恻恻的言道:“那就得看你抗不抗得住我苍羽卫的手段了……”

说罢这话,项珵心满意足的看着那黑衣人稚嫩脸上的愤恨与无可奈何,他站直了身子,说道:“好了,你将他押着,你去那处把吕观山的尸体带来,回去召集乌盘城的刁民们看看,来一个杀一儆百。”

说着,项珵便迈过了二人走到了身后的那棵大树旁,取下了插入其中的虎贲刀,收刀归鞘。可当他抬头看向那两位甲士时,却眉头皱起,那二人还是架着黑衣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项珵有些不满,今日之事皆是因这二人疏忽而起,之前若非他出手及时,二人就是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怎么到了这时,这两个家伙还不吸取教训,还想着偷奸耍滑?

他快步走到二人的身后,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嘴里言道:“你们是要……”

他嘴里不悦的言道,可话未说完,被他的手拍中的那位甲士的身子忽的一斜,竟然就这样栽倒在地。而随着他的倒下,黑衣人与二位甲士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剩下的二人也旋即栽倒在地,黑衣人倒是还发出一声痛呼,而另一位甲士却如前者一般倒下得无声无息。

这样的变故让项珵心头一惊,他低头看向倒在他脚下的甲士,却见甲士的双目无神,眸子空洞,俨然已经是失了生机。而他的颈项处,有一道微不可查却又贯穿了整个脖子的血痕,那是某种利器以极快的速度切割后,才能留下的伤口。

项珵又看了看另一位倒地的甲士,情况如出一辙。

他本能认为这一切都是那黑衣人所为,一把便将黑衣人摁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架在了对方的颈项,厉声言道:“孙大仁!你敢杀我苍羽卫的人!!!”

那黑衣人,或者说孙大仁面色一变,架在颈项上的刀刃上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他正要辩解些什么,可话还未有出口,却又忽的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木楞又惊恐的看向项珵的背后……

他看见一道穿着与他一般的黑衣的身影从阴影中跃出。

他的身形犹如鬼魅,他的眸中闪着寒芒,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比夜色更加深邃的阴森匕首。而他的脚下……

却穿着一双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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