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有没有保佑法兰西, 雅诺·德·鲍蒙不知道,不过荷兰人和列日人为什么退兵, 他却一清二楚。
——毕竟是他一手策划的。

“爱国党人跟橘党的冲突全面爆发。爱国党人集合乡民和市民组建了军队, 人数在三万左右,并武力威胁亲王下台,但没有成功。他们于是转而控制地方;已经有两个省宣布从七省共和国独立。大议会同情爱国党人,不过他们更倾向于保持先前状态, 也想借此机会向亲王和亲王妃要求更多权力。”

玛丽笑着说:“干得好!”

处在这个时代, 在启蒙运动照亮的各国,都有布尔乔亚运动;在荷兰的表现, 就是爱国党人运动。橘党则是支持奥兰治亲王继续担任总督的一派。

这些年荷兰国内矛盾日趋严重,只是被想方设法压制下去;亲王夫妇本想通过战争来转移注意力, 却没想到法国密探暗中在她家后院放火。

为了平定内乱,夺回“独立”的城市,亲王夫妇只好即刻命令军队返回国内。

至于列日, 一个小公国, 没有了荷兰作靠山, 也不可能再单独面对法国的军力, 只好灰溜溜一起撤军。

原历史中, 这场燎原大火是在五年前点燃的, 并持续了三年时间;最后是威廉敏娜娘家普鲁士派来军队,才成功灭火;率军的功臣正是布伦瑞克元帅。

这个时空的普军身陷与法国的战火,没法再施与援手。玛丽倒想看看,亲王夫妇俩还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到最后。

——不管怎么样, 预计至少在四年时间内,荷兰都难以腾出手干预它国事务。

也就是说,在德意志北部战场作战的法军,将不必担心来自背后的威胁。

“奥属尼德兰呢?有没有不稳的迹象?”

克里夫夫人的历史手册记着,奥属尼德兰在明年也会出现一场叛乱——起因是约瑟夫二世推行的一场改革。虽然现在时空中,约瑟夫二世已准备将管理权让渡给法国,这项改革肯定不会出现;但叛乱既然出现,就说明存在矛盾。如果玛丽忽视这些矛盾,被别国趁机搅混水,难保不会复制一次荷兰的教训。

“卢森堡方面,勒费弗尔先前的行动赢得了不少好感。比利时方面,民众尚处于观望状态。这两个国家都相当重视自己的传统,我认为,如果能够维持现状的话,当地人不会反对法国接管。”

玛丽不置可否,思考片刻:“我需要详细的报告,写成书面材料。”

她听到雅诺大大的叹气声,不由得笑了:“当初你还是我的家庭教师呢,写些东西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

“饶了我吧!让我写写诗,写点散文,甚至写短篇小说,我都没那么犯难。您要求的报告,又要数据又要表格,不知多么费神。”

“你可以让别人代笔嘛——比如夏尼夫人。”

雅诺动作一顿,表情却没有变:“陛下知道我偷懒了?也只是一些不涉及机密的材料让她帮帮忙而已,我可是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

“是呀,你们俩都是我的老将了,你们的为人我都清楚。”玛丽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来你们的工作几乎每件都是完美完成,我心里一直是感激的。只是你们现在的身份,主要还是属于我的私人幕僚,而不是国家工作人员,太委屈你们了。我的想法是,如果你们有意愿的话,先培养一下接班人,把优秀的经验传承好了,再慢慢从幕后到前台,光明正大地享受属于你们的荣誉,如何?”

雅诺暗自吃惊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了然。

他和夏尼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来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当然了,培养接班人不是短时间的事。少的五年,多的十几年也可能。你们斟酌着依照自己的情况决定,不需要着急。你知道,我是从不干涉个人问题的,但到了一定时候,人确实要开始考虑今后的生活,无论是打算单身还是结婚。奋不顾身地工作只适用于年轻时候。”

雅诺听着她体贴的话,又有些疑惑了。这番话,到底是出于一个政客的不忧虑,担心掌管内外两条路线的情报头子走得太近,而采取的温和□□行动;还是真的在担心两个机构后继无人;或者——是出于对朋友下属的关心呢?

出于私人情感,他希望是后者;然而他明白,前两者的她,才能够为这个国家掌舵。

“我明白了,陛下。我会认真考虑的。”

目送雅诺的背影,玛丽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

扪心自问,她也分不清内心的真正动机——她在人生中有多个角色,这些角色相互融合,早就没法分开。

她只希望自己表达得足够委婉柔和,不要寒了对方的心。

崭新的军事机构总参谋部,和其他重要部门一样,都设立在凡尔赛镇上。

虽然几年前民间曾有过关于国王夫妇重返卢浮宫的议论,但由于没有后续动作,这些议论就如同风过后的尘土一样沉到泥地中了。

虽然巴黎的首都位置无可动摇,但王后对于居住在巴黎中心似乎不太热衷。

曾有人议论:巴黎人见不到他们的王室,又怎么会信任和重视他们?

这确实曾经是巨大的忧患;不过,如今随着王后的积极施政,她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巨大的存在感,甚至被反对派形容为“笼罩在法国人头上的巨大阴影”,这种忧患就不值一提了。

在有线电报和铁路连接了凡尔赛镇和巴黎火车站后,城郊这点距离更显得无关紧要。

因此,凡尔赛仍然毫无悬念地占据着政治中心的位置。

像总参谋部这样的新部门,总会经历结构不完善、人员编制混乱的问题;但越是有问题,就越容易有出头的机会。

如拿破仑·迪·波拿巴这样的上士,如果还在阶级森严的部队中,他所写的东西,是很难送到王后面前过目的;但在总参,因为人员不足,他几乎身兼数职——他担任的是情报员,然而因为军旅出身,而时常被抓去编写战情报告或战后总结。

“本次对荷列联军作战中,值得注意的还有图利普伯爵所使用的线列加散兵线战法。据伯爵本人报告,该战术是吸收了美国独立战争中的经验后改进形成……

“法国人热情浪漫,不适合向英国那样以古板的阵型迎敌;在大炮的火力掩护下,以线列队求得突破,以散兵队求得灵活性,反而更能发挥出郎巴尔型枪的优势……

“实战证明,该战术值得全军借鉴学习。现总结战法如下:”

他抽过另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几个圈作草稿。正边想边写,门外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路。

正是战争时期,总参谋部忙里忙外,人来人往,从没有安静的时候;为了安心撰写报告,拿破仑特意找了个清静偏僻的里间。吵得这么厉害的动静,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王后要莅临了!”

“什么?!”

鸡飞狗跳中夹杂着几声呼喊,拿破仑一下弹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来把乱糟糟的桌面整好,便转身往外间走。

他的上司正准备随罗尚博伯爵出门迎接,见他出来,眼睛一亮。

“快快快,待会儿你在这边站好。”

他指着靠近门边的一个显眼位置。

知道这是看重他的意思,拿破仑也不客气,说了一声谢谢,就站了过去。

罗尚博率领一干部门领导出去之后,大厅里还满是窃窃私语声;但王后的卫兵一进来,众人就都闭了嘴,低着头恭候。

拿破仑虽年轻大胆,此时也控制不住急促的心跳——来的可是法国最有权势的人!

他一直在撰写的征服欧洲计划,虽然打算。

现在会不会就是那个时机?

拿破仑暗自摇头。

现在呈上去,固然会让王后注意到他,但计划本身也会被看作是为出人头地而故作惊人之语,不会被认真对待。相反,假如自己在总参站稳脚跟、有了更大话语权,再提出计划,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他的头压得更低,背却挺得更直。上司让他在这个位置,待会儿可能还会找机会引荐他,或者在王后提问时让他回答。他就照着安排,出个不大不小的风头就好了。

他当然做梦都不会想到,王后来总参考察,有一半是为了看他的——后世人来到这个时代,能有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拿破仑,谁会愿意错过?克里夫夫人是不方便来,等找到机会,她也是要亲眼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矮个子。

“其实不算矮。”玛丽心里嘀咕着。当见到与后世时常见到的油画相似的那张年轻面孔时,她就猜到了对方身份。对方的身高在此时法国男人中,算是中等偏上。

虽然对他还很好奇,但没必要表露出来。

她向罗尚博询问了几个军事上的问题,伯爵回答之后,又把机会让给了下属。玛丽不禁微微点头。懂得提携下属,是作为领导的优点。

没想到,这总参谋部上下都是一样“谦逊”;讲了几句,便有人点名:“这场遭遇战的战后分析,具体是由波拿巴上士负责的。上士,你跟王后大概讲一下。”

拿破仑双脚脚跟一靠,挺胸抬头行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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