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氏不是什么闭塞妇人,生于扬州嫁在在江宁,又都是富贵人家,耳濡目染对于各种丰流手段并不算陌生。但受限于时代,于壁冬这种撩妹手法自然没有了解。尤其是一个书生,与冯邦宁那种恶霸总是不同,大白天如此对待一个女子的情形,总是不多见。宋氏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既羞且惧,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又想到全家安危系于人手,不敢真的激怒这个男人。
外面小厮的说话声时高时低,一阵阵脚步声近在咫尺,仿佛随时就会有人冲进来。

不管如何胆大的妇人,在这种时候都没法保持镇静。何况男子与她的距离已经超出了应有的尺度,那种希图已经不加掩饰,表露无疑。

往日里与男子周旋的次数也不少,宋氏并不欠缺应付急涩男人的经验和手段,每每都能自保,还能让这种男人吃个大亏。可当下杨家已经穷途末路,她手上能用的牌全部打光,何况不管论智谋手段,自己都远逊于这个男人,除了任其宰割外竟是拿不出任何办法。

宋氏曾经也有过与这个男子偷偷往来的念头,若是在往日,被这么个俊俏书生抱住,就随了他的心意也无妨。可此时想到病倒在床的丈夫与婆母,想着死去的公爹以及风雨飘摇的家业,又哪还提的起这种心思?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的心机与力量都无作用,手抵在男子胸前,却无力推拒,只能低声道:

“放手……快放手,如果有人进来,我们就全完了。”

“放心吧,我已经让那几个女人负责挡驾,没人能靠近这屋子。再说挂着窗纱,看不见里面的事。”

“刘先生……刘先生走我要去送的。”

“扣儿会安排送行的事,只说你中了暑,刘先生不会这个时候挑你的理。”

“我相公病着……我们不该。”

“你的意思是说,等他好了的时候,在他面前亲热?”

范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瑾儿,你不老实啊。我是父母官,你作为我治下子民,理应对我以诚相待。你倒好,先是拿好话糊弄我,后来又打发个丫头来顶缸,当我是什么?敢欺骗父母官,你说说该怎么罚啊?”

男子说着话已经低下头,宋氏的手在男子的胸前推拒着,却全无力量,头被对方的手束缚着,无从躲避,感受着对方口中喷出的气息,宋氏只觉周身瘫软眼前发黑。心内泛起一个念头:爱怎样就怎样,随他去吧……

樱唇再次被攫取,与上次书房里的情景一样。但是与上次相比,这次男子的动作更大胆,也更放肆。伴随着“嘤咛”一声娇啼,宋氏的身子瘫软如泥,落在男子怀中。

不管如何泼辣大胆,她终究是良家妇女,即便是丈夫也不曾如此冒犯,此时连最后的城池都失了守,也就再提不起尊严。两颊生火,体软如酥,任对方肆意抄掠,无所不至,口内的哀求不知几时已经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呢喃。

多日以来辛苦操持家业,耗费心力调度资源,堪称身心俱疲。本想要为家族延续一口元气,不想最后还是落个全军覆没的结果。如今内忧外患齐至,不管表面上如何镇定,实际心中早已经绝望。疲惫与绝望的情绪交叠,意志的防线早已瓦解。当范进的手侵入最后的防区时,绝望的情绪如同海潮一般没顶,心内想着:只当是为了保全家业,就随他摆布一回就是了。

那种随时可能被撞破机关的紧张,于此时也变成了某种调剂,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可就在她的火头被调弄起来,只当范进接下来就要剑及履至的当口,范进却突然放开了手,退后一步面带微笑的看着她道:

“好个水做的女子,果然是男人的恩物。杨世达有你这样的老婆是福分,非要去乱来,也活该有报应。”

宋氏只觉得周身无力,险些坐在地上,拼命扶着墙才没瘫下去。她面如火红,呼吸急促,眼中满是幽怨之色。“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这里又没人能坏你好事,你又何必如此?你想要就要,这么折磨人是图什么?”

“没什么。无非是让你体验一下本官当日的感受罢了,你可知道我看到扣儿时,是什么感觉了吧?看你这情形,多半也是久旱的庄稼,又何以非要自己找罪?”

“妾身知道错了。可是……可是妾身真的不想做对不起相公的事。当初相公行止不端,我只是赌气想要也找个男人,来报复他一下。可是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大为不妥。总归男女有别,我一个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何况相公浪子回头,要痛改前非,我便原谅他了,又怎能再做对不起的事。再说扣儿是个大姑娘,总归也比我这妇人要好。大老爷开看恩……便饶了我吧。这次只要你帮杨家过了这关,满院丫头随你挑选,你要谁我都给。”

“那我要胭脂呢?”

范进的声音越发冰冷,目光也异常严厉。“如果不是罗武不肯告状,我早就发捕票把杨世达抓起来了!我平时很少给人机会的,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杨家的机会已经够多了,但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你让我怎么做?以杨世达的罪行,早够抓起来了,我放过他几次?可是他又是如何回报我的?你还要我帮你,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妾身知道错了!世达糊涂,辜负了大老爷的好意,妾身几次相劝却也劝不住,再后来便是想帮老爷也有心无力了。黄太监存在家里的六千多两银子,被以各种理由陆续提走。不但如此,还白搭了半成收买黄继恩的水钱,只换他个嘴严,别把杨家现银不足的事说出去。再加上为了做成这笔苏木生意垫付的款,家里的现银已经所剩有限。眼下又到了收丝的季节,各出收丝买染料,还要给机户们付款,这些地方处处用钱,应付柜上开支都捉襟见肘,再想帮老爷办放贷的事,也是有心无力。范大老爷发火也是应该的,可是妾身真的是想着,等到银根宽松些,就拿一笔银子给大老爷放贷,弥缝下两下的关系。再让扣儿登门赔罪,好好陪大老爷几天。就为了扣儿被大老爷抬举的事,其他三房想要她做姨娘我都没答应。妾身真的是站在大老爷这边啊……”

范进坐回位子上,又朝宋氏示意,让她也坐。宋氏不知范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小心地挪着步子,来到范进对面坐下。只听范进冷声道:“银子的事没什么要紧,那件事归根到底是你们自己放弃机会,我为什么要为你们的错误生气?跟官府合作放贷,这是很多商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又不是官府要求着你。你不做,其实是把机会让给了别人,自然有的是人做。像是这次,杨老员外身故,解库这一行的行头只好交给汪子敬来做。日后这一行的规矩就是他定,你们遵守,这里面有多大的关系,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宋氏低着头,整理着衣服,确定没有什么地方露出来,才略略放心。可随即又醒悟过来,自己这种良家做派对于范进来说,或许比那烟水媚行的女子更有吸引力,想要后悔也来不及。

“从老爷子重病时,妾身便知道这当行的行头是保不住了。大老爷也不必为难,他想做就让他去做吧。我杨家认了。只求眼下大老爷高抬贵手,让杨家把这场白事办下来,世达虽然行止不端,但老太爷是个善人。您就看在他老一生行善份上,就让他走完这最后一遭吧。”

“光是求个白事顺遂么?冯邦宁的生意你准备怎么做?”

“妾身知道,咱们江宁城里是有绸缎的。只要大老爷发句话,魏国公府的绸缎就足够完成交割。当然,妾身也不敢白要国公爷的东西,银子我会送过去,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赚钱已经不敢想了,只要保住大老爷的信誉就是。”

“我的信誉不用你操心,你先跟我说个实话,现在杨家还有多少银子?”

宋氏犹豫片刻,一咬牙道:“竭尽所能,约莫能凑出六千到八千两银子。这里面得加上珠宝和金叶子,不过总可以值那些。”

范进算了算,“这是把你自己的私房都搭进去了吧?”

宋氏闻言叹了口气,“扣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只和大老爷有一场露水姻缘,就把妾身一切卖个干净。若不是她说,大老爷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别怪她,她也是为了你好,看你可怜罢了。杨家大房去的早,你们二房当家,其他几房本来就不满意。老爷子一去,你面临的便是花家那老婆子的局面。那些人不肯容你,你为他们搭上自己的私房钱,这是何苦?”

宋氏道:“妾身也知道那些人不曾拿我当自己人看,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家翁待我如同亲生女儿,自身又是个菩萨心肠,单为这个,就不该让他走的寒酸。再者说来,还是那句话,这爿场面在,万事都能支应得开。若是场面一收,诸般事情齐来,便不是一万两银子能了的局面,怕是要把家底都兜进去。”

“第三,怕是为了面子吧?”范进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求。有人求财,有人求名,瑾儿你求的就是个面子,没错吧?你对杨世达不满意,依你的性子,早就该养个面首气他,可是之所以不那么做,就是担心事情败露,自己的面子就丢光了。你心里很清楚,遂了本官心意,于你和你家都有大好处,可是事到临头又害怕了,依旧是怕面子。如今要大办一场丧事,还是为了面子。杨家眼下已是穷途末路,就算你再怎么用心支持,也是个死路。与其这样,还不如风风光光出一场大殡,让江宁老百姓记得,杨家有个顶门立户的媳妇,给老爷子办过一场足以流传十年二十年的大丧。能办成这一件事,这辈子便也就不白活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宋氏一愣,本来低着的头抬恰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范进,目光里流露出的满是好奇与惊诧:“大老爷……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扣儿那小蹄子虽然跟我身边长大,也绝对看不到这点。”

范进指指自己的心,“这还用人说么?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这双慧眼能看透你的心事,所以你跑不出我的手去!”

宋瑾脸微微一红,可这次她没有低下头,反倒是带了几分苦涩地笑了笑“大老爷果真是我的知己了。若是我们早一年相遇,我便是拼着身败名裂,也要与大老爷好上一回。我从小生在富贵人家,珍馐美味金银首饰早就见惯了,不当新鲜。人这辈子不管积攒多少银两,买多少田地,都是有数的。只有面子,才没有限制,想做多大就有多大,只要有本事肯花钱,就能把面子做得跟天一样。商贾终究不及书生高贵,但只有在做面子上,我们有钱人可以比那些穷措大光彩些。杨家完了,那些银子与其便宜给冯邦宁、黄继恩,还不如做一个大大的面子回来,让整个江宁的百姓知道一下我的手段厉害!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死,我也没白来这人世一遭!将来人们提起我宋瑾,都会说一句,杨家出了个好媳妇,临了还让老爷子走得风光。落这么一句评语,这辈子就值了!”

她方才六神无主,又被范进吓得花容失色,此时说起做面子,竟又恢复了几许神彩,眉目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几许丰情,依旧艳光四射,可见她好面子的心思已经到了骨子里。

范进道:“做面子之后呢?冯邦宁,黄继恩,这些事你该怎么应付?”

“左右是一条性命,又能怎么样呢?”宋氏惨然一笑,“我们夫妻是这家的当家,吃肉的时候我们在第一个,挨板子时自然不能落后。相公是这个样子,他的那份责任就得我扛起来。我这身子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清白女儿身,岂能让那些畜生糟蹋?等办过了丧事我便死在内织染局的门上!逼死士绅之妻,江宁的仕林必有人要说话,听说朝廷的巡按也要来了。拿我一条命,送黄恩厚一个忤逆,我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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