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次日要进城,应县令的考,大范庄饭菜招待虽然丰盛,却不敢动酒。等回到家时,范进吃的肚皮发涨,人倒是很清醒。
彼时已是入了夜,胡大姐儿竟然还没回家,正托着腮帮陪着范母说话,帮着范母点烟袋。等范进一推门,胡大姐儿连忙跑过去把范进拉回房里,边走边道:“进哥儿你真了得,居然把洪总甲都斗败了。今天大范庄的人给家里送饭时,还一个劲的夸你有勇有谋,这些年的书没有白念,我和大婶脸上都有光彩。大婶刚才还在笑,说进哥儿长大了。”

范母举着烛台站在门首,烛光摇曳中,儿子的身影被放的很大。大范庄送饭的人,对范进的夸奖言语远比胡大姐转述的更多,话语里恭敬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大范庄不少百姓已经把范进当成个秀才,而不是平民来看待,对于母亲来讲,这种夸奖远比食物更为珍贵。一直以来,在范母心里,也是把范进当成个只会考试的孩子,除了学问以外,其他方面的事,基本没指望过他。

自从范父死后,范母用尽全力护持儿子,保证不让儿子牵扯到俗务之中。固然是为了他一心读书,不至于分心,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儿子缺少心计,与人接触多半要被算计。

可是今天这件人命官司的了结,让范母忽然发觉,雏鸟竟已经长成雄鹰,是该让它振翅高飞的时候了。读书的作用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大,了能让自己家发财过好日子之外,也能让儿子变得成熟。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进仔就该读书,不当扶犁。

等到听说县令次日要招范进去考,胡大姐儿第一个跳起来道:“真的!县太爷要当面考试?这一定是老天爷开眼,妈祖娘娘保佑,我阿爹明天要进城赶集卖肉,进哥儿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等进了城啊,我先要去庙里烧几柱香,保佑进哥儿上人见喜,太爷一高兴,进哥儿的前程就有望了。”

范母听了也自欢喜,但随即又有些担忧,“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事情又这么突然,就算现在去借钱也来不及了。没有衣服还好办,没有钱又怎么去打点县爷的门子?”

“娘,大姐儿,看把你们高兴的,也不过就是县太爷召见而已,这算的了什么。等儿子中了举人,与县令就是平起平坐的朋友,若是中了进士,还要金殿面君呢,那时候再高兴不晚。衣服,就这一身便好,至于奉承打点,我从族长那拿了两千钱。一千钱拿来应酬门子也就够了,另一千钱,娘留下过生活。”

范母见范进掏出的铜钱,连忙问道:“你从族长那拿的?可立了字据,几分利息?”

“什么几分利息,这是他送与我的,连本钱都不要还。儿子是读书人了,读书人借钱,还需要还么?您只管留着用就好,等儿子真的做了事业,咱家就不愁没银子用。”

范母听到不用还,心才彻底放下,把铜钱摩挲了半天,忽然对胡大姐儿道:“大姐儿,天实在太晚了,婶子先送你回家去,免得你爹不放心。明天天一亮,就让进仔去找你,这一路还得累你父多照应呢。”

胡大姐儿很有些不舍,但是被范母催促着,也只好走路。范进自己则拿了本小录于灯下随手翻动,时间不长范母便回了房,将铜钱塞回儿子手里。

“这钱你自己留着,娘不缺钱使,穷家富路,咱们平素不大进城,到城里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去买些。还有,给胡大姐儿买些花戴,咱们吃她用她地方不少,不能总欠她的人情,否则胡屠户那老狗要说话的。天色不早,你早些去休息,不可熬坏了身子。考试的事……总要是保住身体才好,其他都不要紧。”

范进心知,母亲对于自己考试,其实心里是没什么把握的。不管平时嘴上说的多硬气,毕竟自己连县试都没通过,在母亲看来,进趟县城也无非是涨个见识。没人相信第一次科考就过关的事,会发生在一个穷小子身上,有这种想法,也不足怪。他朝母亲行了礼,将铜钱放回身上,等走到门口时,回头道:

“娘,您也早些歇着吧。这点钱不算什么,儿子只要中了,咱家就有的是钱花,到时候儿子每天都拿银子来孝敬您老人家。”

“你这孩子……”范母笑着挥手,将儿子赶出房去,等关上门,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自己与丈夫的心血浇灌,终于要结成果实,固然嘴上不给儿子压力,心里的期望与压力,却始终没有减少过。独对孤灯,范母双手合什,对空默念,“菩萨保佑,让我儿中个举人功名,民妇情愿以十年阳寿换我儿飞黄腾达……”

这一晚,范进睡的也不怎么塌实。几个高中魁元的梦,总是被莫名的惊扰,让他忍不住诅咒起房间里的老鼠不得好死,坏人状元功业。鸡只叫了头遍,胡大姐儿就来敲门,看她神色,多半昨晚上也是一夜未眠。

但是她的精神很好,脸上满是笑容,边往外走边对范母说道:“阿爹说了,他与衙门里好几位老爹相善,进哥儿到了衙门里,有阿爹的面子,不会吃亏的。大婶只管放心,今晚上我带肉回来,给进哥儿庆功。”

胡屠户与手下一个烧汤的二汉站在村口,见范进来,大剌剌地等着范进行过礼,皱着眉头道:“进仔,我与你父也是老相识,咱两家也是老交情,作为长辈,我也得提点你几句。年纪不大,正当勤勉,怎可起的这般迟?若不是为了等你,我这时已经收好了猪进城,早开利市,怕是几十斤猪肉都卖掉了。单这一等,便误了许多辰光,这一天的集,多半就赚不到钱,连晚上的酒钱都没有着落。我这里等一等不要紧,想大老爷每天要办多少公事,哪有那许多时间等你?你就该昨天晚上就到城门外等,今天一开城门,第一个进城,这样才显诚意。如此大事,拖拖拉拉,将来又如何做得大事?”

胡大姐儿素来怕胡屠户,不敢过多为范进辩驳,但只把范进挡在身后,催促道:“阿爹,你若再训斥一段时光,咱们就真要误了集。张老爷家里,说不定就去买别人的肉了。”

“你这丫头,就知道为他说话,好不知羞。张老爷与爹是老交情,除了爹杀的猪,其他人的猪,却未必肯买。范进啊,也别说大叔不帮着你,在县衙门,大叔很有几个好朋友,到时候找人通传,还得靠大叔的面子呢。虽然我不姓范,但是大家都是乡亲,肯定要帮着你。你自己也要长些心,知道谁对你是真好,谁对你是假意……”

范进点着头,连连告罪,又向胡屠户打问起有关侯守用的事。胡屠户见范进奉承自己,又向自己询问,也自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讲起自己在酒桌茶馆,听来的种种传闻,却忘了继续骂人。范进听着,不住的点头,心里却在构思着,对付胡屠户很容易,对付侯守用就很难,该用什么方式和这位父母官沟通,在他面前留下良好印象。

一行人先是步行,后又乘船,来到广州城外时,时间倒不算太晚。望着高大城墙,如织行人,饶是两世为人,范进心里也莫名地紧张起来。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让心绪变得安宁了一些。龙门就在眼前,能不能化虹为龙,就只看这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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