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还望到路边酒摊临街的一座坐下,往酒保面前亮了亮一根手指,那鬼酒保便吆喝一声,悠悠然地端来一壶低廉的魂酒。
‘啧。’

深啖一口,满嘴杂质的刺激感觉瞬间在柳还望口中东奔西窜,只是让它啧啧出声的并非是这阵廉价的不舒畅,而是低劣魂酒中仅含的一丝精魂散发出的醉人甜美——就这么一点,就能让鬼们真切地感受到,比得上人间死宅摸到东亚最大传销组织akb48的成员的手一般多巴胺澎湃而出的快感。

鬼门一役,柳还望作为少数几个在核心圈子协助牛头进行最后守备的恶鬼之一,因表现得当而得到了地府官方的嘉赏,因此一连几年(地界年)的年终分红,柳还望拿到手的精魂数量,都远超于同期的乙等恶鬼,再算上之前在桂城争霸赛中老王给它的那些鹌鹑蛋,柳还望的实力一时猛进,以至于在毕拾一2999年——不过是柳还望服役的第三千个年头——它的鬼力就已经达到了乙等满额的水平。藉此柳还望的名头一时之间可谓是街知巷闻,甚至就连鬼鬼懒闻窗外事的枉死城里头,都时不时有着喝醉的老索命,踩着疲软的步子、用满是愤懑的市井口吻,将柳还望的名头和杂七杂八的秽语串连成扰民的歌谣咆哮街头——换言之,柳还望近来,实在是风光无量。

只是这个喝惯街头老酒的话题恶鬼,脸上依旧是喜色少、愁色多。

半壶劣酒落肚,一股腾腾热气在柳还望脑中氤氲,它百无聊赖又似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酒杯边沿上打着转,每转一圈,就多一丝繁杂。

老子是在担心那个浑小子?

柳还望这么想着,指尖“咻咻咻”便转过三圈。

作为一个有所谋求的恶鬼,柳还望从来不将心思发散,就连颇有交情的老王将性命相托请它调查的事,柳还望也不过是点到即止——说起来,它至今都寻不到老王的踪迹,只好在彼此惯熟的老渠道留下了讯息,被动地等着老王回应——好比它不愿多欠人情,它更不想多施鬼恩,按照恶鬼的规章和职业道德,收钱办事、有来无往,这对它来说是最好不过,以往柳还望也是如此经营着自己的事业。

唯独莫舒泰这单生意,有点例外。

‘哟!这不是近来街知巷闻的望哥吗?!’

柳还望的眼皮正被魂酒和思绪带得摇摇欲坠,一双毫不客气的有力的大手猛地拍到它背后,震得它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扭过头来,几乎是毫无意外地看见一张让它丝毫提不上兴头来的熟悉脸庞。

‘老板,来两壶好点的!我请望哥喝酒!’

一个笑嘻嘻的中年模样的鬼在酒摊老板富有韵味的吆喝声中紧贴着柳还望坐下,一手曲起用指节毫无规章地敲着桌面,另一手自来熟地环到柳还望的肩头上,笑道:‘望哥,听说你通过了额度测试,成功入选甲试了啊。哇!服役不过三千年就够格参加甲试,望哥你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也是杠杠的鬼中豪杰啊!今后可要多多提携提携小弟,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老相识啊。’

柳还望白眼一翻,拎起老板端来的其中一瓶中档魂酒,不管这嬉皮笑脸的鬼,自顾自地斟满,酒杯提到鼻尖晃了晃——精魂的香气着实比劣等酒浓上太多——仰头一饮而尽。

‘要说在这欢喜城、又?城、酆都城三城中谁能提携提携我们老六,不是阎王、也得是阴帅,我柳还望何德何能啊?’

‘唉!望哥你这就生分夸张了不是?’老六皮笑肉不笑地又给柳还望倒满,眼珠轱辘一转,余光扫尽四周,这才将嘴凑到柳还望耳边,低声嘟囔道:‘望哥啊,小六我听说这次的甲试,水很深!不是你望哥跟我这情分,我可不会随便外传,你听我说哈。。。。。。’

‘咳、咳!’

柳还望迎着巷道的阴风干咳几声,暗骂近来的魂酒掺的无良杂志越发地多,折出大街来,刚好来到欢喜城的恶鬼事务管理局墙角跟处,歪过头去,只见管理局漆红的大门外头、两尊一鬼多高的石狗雕像中间熙熙攘攘,尽是初来乍到领着劳工管理事务处的引荐函前来登记的新鬼,心神一晃,想起自己千年前也是这般着急紧张的模样,就想过去探头看看这帮愣头青(虽然里面大多不乏百岁高龄方才驾鹤因而满脸苍老的老者)面孔上的横陈五味,只是刚往出走了两步——喝了不少魂酒,柳还望着实飘不动了——它就止住了动作,歪嘴一笑,便扭头离去。

有什么好看呢?难不成我还想找着以前的自己?呵。

施施然地,柳还望就拐进了又一个巷道,消失在了事务处门前的这片吵杂声中。

‘妈的!按顺序排队!按顺序排队!你丫的找抽是吧——我靠这群新鬼还听不懂鬼话——排队!排队!老子现在说人话,听懂没有?!听懂还不动作?!!!’

事务处的主簿头歪眼斜,丝毫不给队列中个个唯唯诺诺的新鬼半分正脸,一手提笔囫囵走着流程登记着报到的信息,另一手只顾着埋在桌下把玩自己新淘来的两枚骨雕手球。

‘下一个!身份牌!引荐函!’

被叫到的新鬼依言将两样物事递予主簿,它却只是草草地一瞥了事,提笔沾墨,笔头往桌上写了大半的宣纸左侧一点,阴阳怪气地催问道:‘名字?!’

“莫——不不不!我姓贾,贾宝玉的贾,单名一个桂花的桂!贾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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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静气、凝神、静气~’

莫舒泰抬起右眼皮瞄了瞄盘腿坐在自己身侧的老叟,笑说:“老爷子你应该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念叨凝神静气,我是没办法凝神静气的吧?”

‘浑小子!’老叟手腕一转,尚未点着的冰冷烟杆头就敲到了莫舒泰的后脑上,痛的后者龇牙咧嘴地怪叫着。

‘你小子再这么吊儿郎当,到时恶鬼考不上被派去寻常差役,十年集一个喜印、四个喜印换一次离地府签证——你小子可没那么长命。’

“嗨!”莫舒泰感怀一声就要松开僵硬的架势,好舒舒服服地聊天,老叟手中烟杆却似扑兔的蟒蛇般盯着痛处就要钻来,惊得他连忙盘稳了身子,摆出老实勤恳的样子。

‘哼。’老叟见他卖乖,便满意地收了手,开始倒弄起腰囊里的烟丝来。

“老爷子,我就这么天天对着冥海凝神静气,真就能积累出法力来?我那恶鬼朋友可说过,成了鬼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多出法力来,您可不要骗我。”

‘你那朋友没撒谎,老夫却也没骗你。’老叟将一小撮烟丝揉成一团塞进杆头,‘不会「平白无故」地多出法力来,懂不懂?你以为老头子我教你凝神静气的法门是帮你消磨时光?这是修炼。’

“那我要练到什么地步才能掌握到法力?”

‘练到你能凝神静气为止。’

“额。”莫舒泰自觉无趣地砸了咂嘴,叹道:“本来我听我那恶鬼朋友说当恶鬼这个惨那个不堪,还以为这是在地府里没人肯揽的活儿,没想到新鬼想参加遴选,还得看‘天资’,啊!做人难!做鬼更难啊!”

‘呵呵。’老叟被莫舒泰的话逗笑,回道:‘不然你小子以为做鬼简单。你那朋友埋怨当恶鬼不易,就好比,你听没听过你的老师抱怨当老师艰难?’

“听过啊,堂堂课都得拍一拍桌子。”

‘听没听过那些西装革履的白领抱怨自己工作辛苦薪水少?’

“听、听过一些。”莫舒泰实际上从来未曾接触过白领之类的人士,只是老叟这么问,他又不愿自失面子,只好装模作样地点头。

‘但是每年多少年轻人都磨尖了头拼了命地想钻进他们的行列,好成为这些发牢骚的人士中的一份子?道理都是一样的道理,人和鬼都是一样的心态。你小子资质确实平庸,好在命好,有老夫栽培,能够帮你在一个月内积累法力,去伪造出「有天资」的样子;又好在你命着实不好,竟然还是个九煞追魂的命格,偏偏到了煞气鬼气阴气最重的地府,反倒能纳为己用,增加你法力原始积累的速度——呵呵,果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老爷子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莫舒泰先是苦笑,但听见老叟提到九煞追魂命格能帮他更快地积累法力,心中却又不禁有些兴奋,追问道:“唉,不过按老爷子您这么说,借着九煞追魂,我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一个,您懂的——绝世高手之类的巅峰人物?”

‘巅峰人物你没机会,疯癫人物你倒像个十足十。’

老叟呵呵大笑,道:‘你资质平庸,如今全凭造化才跨越了凡胎和术者这道界限——当然,你使用的是跟鬼类似的法力来源,倒是比凡人术者要更接近「一」一些——只是平庸终究是平庸,你的顶点,最多也是活人术者的中等偏上罢了。’

说到这里,老叟顿了一顿,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莫舒泰的失落面色,接着说道:‘凡成巅峰者,或天资卓越、或运气绝佳,且有天资者亦须有运气,有运气者也绝不能果真愚钝不可救药,否则终究难成大器。这两样东西,很显然~’

老者倒过杆头,一下一下地轻磕着船舷硬木,道:

‘你小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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