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姜婳扯出一抹笑, 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淡声道:“后院可是由着周婆子跟周管事儿看守着?听闻你们把后院的小丫鬟教的不错, 老老实实的,做活计也都是很好的。周管事如今可在场?”

周婆子喜滋滋的道:“多谢大奶奶赞赏, 老奴家的老头子也在的。”回头瞧一眼后面额头包扎纱布的老头子, 老头子唯唯诺诺的上前行礼,也不敢乱瞄, 瞧着是老实的很,“小的也在,见过大奶奶。”

“且先站着吧。”姜婳拢了下钩银丝缎织掐花的袖子, “我还要问你们的话,后院的这些丫鬟们平日可还听话?没什么不老实的吧?若是有什么不服管教的, 周婆子尽管告诉我。”

周婆子撇了眼站在后面两个面容清秀的小丫鬟, 两人瑟瑟发抖,一脸惶恐, 小脸却倔着, 另外个穿着海棠红绸缎褙子的圆脸丫鬟挺了挺胸, 得意看着两个小丫鬟, 这圆脸丫鬟是周婆子的闺女周玲儿。

周婆子恭敬道:“别的还好,就是有两个小丫鬟不听话, 前两日还跟玲儿起争执。”

“哦,起什么正争执?”姜婳问道。

周婆子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也,也没甚旁的事儿, 便是老婆子指使玲儿去喊桃花梨花做事儿,她们两想推卸,就同玲儿争执起来,老奴也责罚过她们,别的倒都还挺好的。”

姜婳又哦了声,问道:“周管事儿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可请郎中瞧过了?”这话一出,周老婆子和周老头都是一抖,周老婆子吞吞吐吐道:“是,是他自个不省心,夜里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撞在门板上,已经请郎中瞧过,没甚大碍的。”

周老头子也忙道:“正是正是。”

底下的那两个面容清秀的小丫鬟已经露出愤愤的神情,却又敢怒不敢言,她们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抖出这两老东西做出的恶心事儿。

姜婳嗤笑一声不再说话,这周婆子一家都是后来胡嬷嬷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周婆子不姓周跟着夫家喊的,周婆子周老头还有个闺女周玲儿,是当初洛州一官家被抄,家里奴仆全都发卖,周婆子一家几经辗转被卖到京城燕府来,一家子管着后院的事儿,管丫鬟婆子洒扫浆洗打理后院的花草甚的。

这一家三口不知道哪儿养来的习惯,过的跟个主子一般,由着后院的小丫鬟们伺候着,平日没少欺负她们,那周老头是个老混蛋,总喜欢对后院的小丫鬟们动手动脚,好歹没敢强迫这些小丫鬟,饶是如此都极恶心人。这些原先姜婳都不知晓的,毕竟内院前院后院,还有各个园子的管事儿都不一样,各管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若是没有小丫鬟们来跟主子揭发,姜婳怕还蒙在鼓里,也是气的厉害。

这事情还是前段日子阿大去后院拿东西,一个名桃花的小丫鬟站在耳罩房下的廊柱下可怜巴巴的望着阿大,眼里乏着泪水。

阿大心生怜悯,过去大咧咧问道:“你这小丫鬟名甚?站在这里做什么?”

桃花福福身子,犹豫再三才咬牙道:“奴婢名桃子,见过姐姐。”她也是什么都不顾了,总不能让后院的丫鬟们再继续遭那老头子的动手动脚,前日那老头子喝了酒差点把后院里的梨花姐姐给糟蹋了,幸好被梨花拿罐子砸破脑袋才逃出去,那老头子估摸也不敢声张,奈何周老婆子知晓此事,气的咬牙,找借口责罚梨花,把梨花的脸都给打肿了。

桃花实在忍受不住,偏偏她们只是后院的丫鬟,连见主子的面都甭想,大奶奶来府已两月有余,从不召见她们,她今日见到阿大,虽不认识却见她穿着打扮都是内院的,知晓阿大是伺候大奶奶的,这才求道跟前来。

阿大笑道:“你这名儿挺好的,咱们大奶奶最喜欢桃花的。你可有什么事儿吗?”

桃花噗通一声跪下来,哭道:“求姐姐救救咱们这一院子的丫鬟们。”

阿大吓着一跳,急忙把桃花扶起来:“这是怎么了,有事儿就好好说,咱们大奶奶最是仁慈,若有委屈尽管说,我去求到大奶奶跟前给你们做主的。”

桃花哭着把周老婆子和周老头平日的恶行跟阿大说一遍,又撸起袖子给阿大看她手臂上的青紫痕迹,“这些都是周老婆子欺负奴婢们拧的,她整日心情不好就拿咱们这些小丫鬟出气,还有梨花姐姐,差点被周老头子羞辱,又被这老婆子打的脸都红肿起来,现在都还不敢出来见人,求姐姐帮奴婢们在大奶奶跟前说声,奴婢们实在受不住了。”

阿大听了极为震惊,连姜婳听说后都冷着脸不语,她是知晓宅门内的奴仆们最难管教,毕竟人心难测,但也就想着府中奴仆至多捧高踩低,偷奸耍滑,糊弄主子罢了。哪里想到后院的一个小管事儿竟然欺辱小丫鬟们,姜婳给恶心的一整天没吃下饭,当下就想发落这周家一家子,却又顾忌着小丫鬟们的名声。

这事儿要是抖落出来,这些小丫鬟们也不必活下去,旁人的闲话沫子都能淹死她们。所以这事儿肯定是不能从这处入口,只能挑别的错儿,管事儿的婆子使唤丫鬟责罚丫鬟那也是没错的,这里能挑出来的错也少,她就让明安明成着手调查,别说还真给查出来一些事情来。

这个周婆子原先是照顾官家太太的,会读书认字,自打被胡嬷嬷买进燕府后就安置在后院管着几个小丫鬟们,后院是油水最少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丁点的油水都没有,周婆子如何甘心,正巧那日她在后院的耳罩房下嗑瓜子,听见后院的偏门被敲响,过去一瞧,是个陌生的圆脸婆子,她愣道:“你是?”

圆脸婆子也不自报门户,只是笑眯眯的跟她扯家常,周老婆子就不耐烦起来,想撵人,还道:“若是找咱们府上太太的,那您可是走错门,我这是后门,肯定是不能让人入内的。”入内也没法子,想到前院和内院必须过两三道关卡,根本进不去,都有护卫把守着。

圆脸婆子笑眯眯的道:“我今儿来不是想找府上的太太主子,是有事儿想跟您说说,是个好差事,平日里府上有什么动静,你与我说说,每次我给你一两银子,你看可使得?”

周老婆子神色怪异,“你这婆子也是好笑,莫不是糊涂起来,我这管着后院,哪能得到什么动静,我晓得你是想打探府上主子们的事儿,可老婆子我哪有那个本事,这事儿怕是不成的,你寻别人去吧。”

“哎哟。”圆脸婆子扯住周婆子,“先别走啊,也不用打听什么主子的私密事儿,随便什么都成,你家太太平日都在府中做什么,或者你家大人何事回府,这些小事儿也有银子拿,当然了若是能打听到别的大事儿,一次给你二十两银子,旁的小事儿一次也给你五两银子,这银钱这般好赚,你莫不是还跟银子过不去?”

周老婆子到底舍不得这些银子,同意下来,后来隔七八天就给这圆脸婆子递个信,无非就是府中的大奶奶今日见了什么人,明日见了什么人,这不算密事,毕竟府中来客,下头的奴才们也得好好伺候着,稍一打听就知晓是什么客人。

原本这两婆子递话一直都是在后门处嘀嘀咕咕的,瘟疫过后,姜婳担心府中安全,派两个护卫去后门守着,府中下人想出府也都要禀告主子们的,周老婆子总不能时常出府,就改为写信,装在包袱里递出去,护卫又不会检查,倒也给她递出去过几次,后来姜婳让明安明成盯着周老婆子才发现这事儿。

而且发现圆脸婆子来府要消息很有规律,七八日一次,这次周老婆子写了信还没递出去,留在房屋里,姜婳也已经派明安明成去周婆子屋子里翻找起来。

周婆子还不知大难临头,还想着大奶奶特意喊他们一家子出来问话,莫是因表现不错,太太打算把她们一家子送去庄子上管理田庄,那油水可是足的很,怎么都比待在后院强,正喜滋滋的想着,却见一小厮捧着个木匣子过来,周婆子抬头看了眼,觉那木匣子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忍不住胆颤心惊起来。

那——那不是她的木匣子吗,当初给外头圆脸婆子递信儿,每月都能多二十多两银子,她想着反正也不是甚紧要的事儿,主子们的私事她也打探不到,前两日大人回府,她就提前写好信,等着明日送出去,哪里想到,这匣子竟跑到大奶奶手中。她冷汗连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姜婳打开木匣子,抽出里面的书信,不过是普通的宣纸,上面写着的无非就是燕屼回京的事情,然后几时去衙门几时放衙,字迹不算好看,她冷笑一声,问道:“周婆子,你可认识这匣子,认识这里头的书信?”

周婆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老婆子不认识啊。”

周老头瞧见这东西也给吓着,缩着头不敢言语,这匣子和信封他也认识,老婆子跟她提过这事儿,他也是想着反正没啥大事儿,每月还能多不少私房钱,够他吃肉喝酒的,也默许下来,反正太太整日不管她们,也查不到的。

姜婳面无表情道:“不认识?这可是从你书房搜出来的,你到是说说,你写下大人的行踪是想给谁送信?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把府里的行踪透露出去,我原先才来京城身子不舒服,想着养养再管府中的事情,哪里想到你们这个偷奸耍滑的玩意,竟连这种事情都敢做!”

周老婆子咬死不承认:“大奶奶,老奴也不知这是什么啊,这,这不是老奴的。”

“还不肯承认!”齐妈妈上去一脚把这老婆子踹到在地,扔出一个账本子下来,“这可是你的账本子吧,后院那些小丫鬟们都知晓你身上有个账本子,可要她们来认认你的字迹?你这账本上面隔七八日就多出五两银子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如实招来!”

周老婆子见赖不掉才哭声震天起来,“求大奶奶明鉴啊,老奴只是随便写写的,并,并没有递信出去啊。”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噗嗤几声,姜婳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忍不住失笑。

姜婳捧着个茶盏喝着热茶,剩下的由着齐妈妈开口就好。

齐妈妈冷笑道:“好好,你还不肯承认是吧,明安,去把后院的两个侍卫叫来,问问他们,这周婆子整日的和什么人接触,平时可有递东西出去,这一问你怕是再也赖不掉。”

喊来后院的两个护卫,齐妈妈问过话,护卫如实回答,说周老婆子平日隔七八日就要给一个圆脸婆子递东西出去,说是她家亲戚什么的,总给递一些衣裳鞋袜甚的。齐妈妈望着周家三口道:“眼下你们可还要抵赖?你们从洛州发卖到这里的,如何在京城有亲戚?这封书信,还有护卫跟后院小丫鬟们的证词都是证据,不若就送去官府由着衙差来审问,到时候就是皮鞭子伺候。”

她转头问周老头:“周管事儿,你可仔细想清楚,要是送去官府,那你们一家三口都得送进去重刑伺候,或者你们谁知道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如实招来,也省得吃那等皮肉之苦。”

周老头子是个怕事儿,送去官府不死也要脱成皮,立刻跪下一五一十全部招来,还连连道:“这事儿跟老奴没有关系啊,都是这老婆子,非要赚这个黑心钱……”

周老婆子也恼羞成怒的扑过去挠周老头子,怒骂道:“这些银钱还不全是被你拿去吃肉喝酒了,竟还有脸说我,你这个……”不等她说完,姜婳怕她把周老头欺负丫鬟们的事情也胡乱嚼出去,示意齐妈妈,齐妈妈立刻道:“把他们嘴巴给我塞上捆起来,省得惊到大奶奶。”

护卫很麻利的扯块破抹布塞到两人口中,捆起来扔在一边,余下周玲儿目瞪口呆的回不过神来。倒是底下的小丫鬟们欢天喜地,笑意连连。

姜婳呷了口茶水,问道:“齐妈妈,这种吃里扒外,贩卖主子消息的奴才按照家规该如何处置?”

齐妈妈恭敬道:“回禀大奶奶,按照家规,府中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贩卖主子消息的事儿,通常都是杖毙,活活打死,或者送去官府依刑定罪。”这就要看官老爷怎么处罚,有可能杖毙,也有可能被贬到边关那种地方做苦役。

周老婆子使劲挣扎起来。

姜婳轻声道:“既如此,就送去官府,由着官老爷定夺吧。”她又不是菩萨心肠,一个胆敢把府中的消息卖出去,一个欺辱小丫鬟,两人她都不想留,至于两人的闺女周玲儿,他们一家子,自然都要被送去官府里审问的,毕竟出卖主子的消息那可是大事儿,没有任何大户人家能容忍这事情。

处理完这摊子事情,姜婳又使唤齐妈妈把剩下的事情办了。府中这些日子丫鬟婆子们有什么差错全都记录在本子上,现在依次由着齐妈妈发落,喊来绿萝红裳两个丫鬟出来,齐妈妈质问她们,“你们是前院的丫鬟吗?前两日为何总往内院这门口凑?要不是有人拦着,你们是不是还能冲到内院来!”

这两个也是胆大的,以为大奶奶两个月不露面是个软弱可欺的,知晓姑爷回来,就往这边凑,胆子大的居然跑到内院的垂花门口张望起来。别的丫鬟其实也偶尔躲起来偷偷瞄一眼姑爷,这也是无妨的,这两个小贱蹄子竟然明目张胆的跑来内院,自然是留不得。两个小丫鬟原本是不服气,还想争辩一二,看着被困的严实的周婆子和周老头,什么都不敢说。

被齐妈妈扔在一旁,等着人牙子上门给卖掉。

剩余还有几个整日偷懒的丫鬟婆子,齐妈妈逮着教训一顿,说是再给次机会,再有下次一并撵出府,剩余的都没大碍,齐妈妈鼓励一番,又把前些日子大奶奶吩咐给大家做的冬衣拿出来分发下去,还一人发了五百的赏钱。

齐妈妈让下人们都下去,使唤护卫逮着周老婆子和周老头送去官府,人牙子也上门来,绿萝跟红裳被发卖,府中往后还要派人去铺子和田庄里,人手肯定不够的,姜婳就挑了十个本分,家世清白的丫鬟和小子留下,都是十来岁的模样,正好可以使唤起来。

一通忙碌下来,时辰也不早,姜婳也有些累着,进到屋子里的榻上躺下歇着,珍珠端来燕窝银耳莲子羹过来,“大奶奶,您也累了一晌午,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姜婳吃了羹,问道:“外头的事情可都忙完了?”

珍珠笑道:“差不多,那些个才进府的丫鬟还要由着齐妈妈教导几日规矩才能用,护卫已经拿着府中帖子把周家一家子给送去官府,人牙子也走了,齐妈妈拨了个马婆子去后院做管事,剩余的倒也没大事了。”

姜婳松了口气,这管着后宅可真是累人,哪怕她平日只用动动嘴皮子把事情吩咐下去,可也保不齐这么大几十口人有一两个起些心思的,幸好不是内院的人被收买,往后姑爷越走越高,权势越发,防的就要越多。

“珍珠,等着齐妈妈做完事儿,你让她过来一趟,我有些事情同她说。”姜婳慢慢道。

齐妈妈很快过来,笑眯眯的道:“大奶奶今日可累着,不知还有些什么事情。”

姜婳指指旁边的绣墩,笑道:“齐妈妈坐,我喊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庄子上的事情,前些日子买下来的庄子和农田都需要有人管着,我是想着让路管事过去,你瞧着如何?不过这样你们两口子怕是就要分开的。”田庄里头派别人去她也信不过,路管事跟齐妈妈是姜府的老人,可以信赖。

齐妈妈端直身子正色道:“大奶奶这般信任老奴家里那口子是他的福气,再说了,分开算个什么事儿,老奴每月还有两日休憩的日子呢,往后过去庄子上看他就是,大奶奶尽管吩咐就成,不过家里那小子平日总跟着他爹,不愿拘在府中,不知老奴能不能跟大奶奶求个事,让阿生也跟着他爹去庄子上学学本事。”

路生是齐妈妈跟路管事儿的儿子,平日跟着他爹在府中做事儿,的确是个洒脱的性子。

姜婳笑道:“自然,让他也跟着过去吧。”

至于铺子的事情,还不急,她打算给爹爹写封书信问问,看看要做些什么营生,她于这方面也不懂得,听听老爹的意见也好。

等到齐妈妈退下,姜婳喊来明安明成,问道:“可查出跟周老婆子递信的是哪家?”她也是好奇着,按理说姑爷目前不过是个水部郎中,还是寒门出生,府中根本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才是,还有她也才来京城,想知道底细直接去苏州查,何必从府里买她的消息,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想干些什么。

明成道:“大奶奶前些日子就让奴才们盯着,前几日总算查探到,那圆脸婆子接了周老婆子的包袱,一路七拐八拐的,竟到了护国公府后门,从后门溜进去的。”

姜婳瞪大眼,吃惊道:“你是说,买通周婆子的人是护国公陶丞相家中的?”

明成点头:”正是。”

姜婳蹙眉仔细思忖起来,按理说陶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怎么也不会关注燕府才是,她与陶家唯一的接触也不过是那日来京的路上撞见的那位陶县君。仔细想想那日的事情,似乎是在听到胡嬷嬷说出她的身份后,那位陶县君才冷冰冰的问了句:“燕府?可是燕屼?”

姜婳就恍然大悟起来。陶县君那日问的是燕屼?竟不是称呼状元郎,这位陶县君莫不是看上她家夫君了?难怪那日非要当街为难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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