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姜姬看着面前的几样东西, 蟠儿把黑豆与茭草拿出来, 道:“在燕国,这是牛马吃的。”
燕国的贵族喜欢蓄奴, 他们的领地中所有的庶民都是他们的奴隶,而奴隶等同于牛马。奴隶不能食麦粟,只能和牛马吃一样的食物。

蟠儿道:“郑人卖给漆钩的多是不怎么好的粮食。”

姜姬也发现了,这里面没有她常吃的那种黄色小米,那个加点水可以做成很软糯的团子, 用来沾盐或沾肉汤吃都很香。

“那他们的贵族也吃这些?”她问。

蟠儿迟疑的摇头, “这个……奴奴不知。”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个白奴, 公主想怎么安排?”

收下白奴,一是送到她面前的奴隶,她要是说不要,总有伯仁之忧;二来, 她上回拒绝后以为这人会去寻别的门路, 没想到他又来了,她就想听听他的来意。

“他那么高大, 让他去干活吧。”她说。

蟠儿是不是担心“失宠”……

她冒出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打消了。什么失宠得宠。

蟠儿脸上看不出变化, 继续说:“阿义似乎对那个白奴很在意, 是不是暂时让阿义和白奴在一起打探一番?”

姜姬不懂:“打探什么?漆钩会让白奴做什么吗?”不会这么蠢吧?现在这个时代里, 奴隶属于杀了都不会有心理负担的, 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让奴隶带着什么秘密, 不然一旦受刑不过说出来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也是在收下役者和蟠儿后才发觉的,怪不得这里的人都毫不顾忌的给她送人。姜元那里收人收得也很坦然。

蟠儿道:“公主不知,白奴极像我以前见过的燕奴。”

他在蒋家时见过一些燕人,他们也送过不少燕奴给蒋彪,但蒋彪初时喜欢,后来却很快就不感兴趣了,那些燕奴也都被送走了。所以他虽然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燕奴,但从面相上看,他觉得白奴很可能就是燕奴。

“让阿义去打探一下,看他还记不记得家乡的事。”蟠儿很愧疚,他此时才明白赵氏为什么说他是个女人。他在赵氏那里只需要帮着侍女们做事就可以了,可公主却不需要他每天调脂、梳头、染指甲、做衣服。公主会见很多人,想很多事,有时他一点也不懂公主想做什么。他只能努力的去帮公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有时他觉得公主需要的不是奴仆,而是在蒋公子那里见过的幕宾。他们和蒋公子议论,他们什么都知道,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帮助蒋公子达到目的。

如果……他像那些幕宾一样就好了。

姜姬没想到自己的人中竟然卧虎藏龙,姜义和白奴待了一天已经打听出来了,白奴确实是燕奴,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他还记得以前在羊圈里睡觉,抱着羊取暖。他不认识漆钩,但当蟠儿把那个装着玉币的匣子给他看时,他认出了上面的族徽,说那是王寝之族。

燕王是萧姓,而他们迎娶漆氏女为王后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传统了,漆姓女出过六个王后,现在的燕王王后就是漆氏女。

“竟然是后族。”姜姬一开始还以为漆钩只是个普通贵族家的人,因为蟠儿说漆钩没有多少钱,“去见过漆钩的商人都看出来了。”商人的眼睛毒,他们一面把货物送去给漆钩,一面又来找蟠儿“告密”,甚至连漆钩一共见了多少个商人,那些商人都是卖什么的,都告诉蟠儿了。

但蟠儿没想到漆钩会送一个奴隶来。而且白奴年纪太大,肯定不是那个商人原本带去的货物。恐怕是漆钩看到背着货物的白奴后,才起意将白奴买下来。

白奴只会说鲁言,不会说燕语。说起他的前前主人,充满感激。因为主人让他睡在草上,给他衣服,让他吃饼,还可以喝干净的水,他还睡了主人的女奴,主人也不生气。

姜义知道白奴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爹爹看。他带着白奴,努力告诉他要一心一意忠于公主。

白奴道,“我当然会忠于公主!公主给了我那么多热水!”他现在是一颗光头,因为姜义跟他待了一天后就发现白奴身上有虱子,吓得他赶紧告诉了姜礼,几人马上把白奴扒光,毛发全剃干净,按在热水里给他刷掉一层皮,他穿来的衣服和鞋也全都烧了。

白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

姜姬看到光头的白奴时,差点呛到。蟠儿不知是不是腹黑,竟然不禁止这样的白奴出现,没了头发后,他看起来就更奇怪了,那种怪异感远远超过他的俊美,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个怪物。

白奴是来谢恩的,这是姜义偷偷教他的。

姜礼看到白奴出现,瞪了姜义一眼。

白奴记得姜义告诉他的事,说公主喜欢听新奇的故事,他坐在姜姬面前说:“美丽的公主,光明的公主,善良的公主,我有好多故事!请让我说给您听吧!”

“当然可以,说吧。”就当放松了。

白奴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他在还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燕国传说。据说现在的燕王是出生在羊圈里,他的母亲,那个美丽的王后和放羊人偷情,生下了他。当时的燕王不承认这个儿子,把他们母子都赶到了羊圈。王后在羊圈生下孩子,用母羊的乳汁喂他,等他长大,王后就自尽了。

然后当时的燕王做了一个梦,梦中被山火焚身,头上还有响雷炸响,他的侍从和奴隶都丢了,一个人逃命,最后躲到了羊群里才得救。当燕王从羊腹底下爬出来时,天空放晴了,乌云驱散了,他看到了羊群中的小男孩。

梦醒后的燕王就去羊群里把现在的燕王又找了回去,承认他是他的儿子,给他骏马和衣服。第二年,先代燕王就去世了,这个燕王就继位了。

“后来,我的主人就死了,我们和牛马一样都被卖了。”白奴轻快的说,“我还记得走过长长的路,然后就到了鲁国,我的主人买下我和其他很多人,还有很多牛马。”

他说的虽然糊涂,但姜姬听懂了。

“你在燕地的主人死了?你怎么知道的?”第一个主人是燕地的主人,第二个主人是买下他又卖给漆钩的商人。

“当然知道!”白奴兴奋的说,“很多人来杀人!把主人的人都给杀了,把主人从屋子里抓出来,主人还想跑,很多人就跑过去把主人给围住,后来他们把主人绑在牛背上带走了,主人的剑都丢了,有人说,主人身上全是血,手都不会动了。”

“当时只有你的主人被杀了吗?”她问。

“不知道。”白奴摇头。

“有很多奴隶被卖吗?”她换了个问法。

白奴用力点头:“很多!很多!还有很多的牛羊,更多的马被人牵走。”

蟠儿见公主不问了,插话道:“你被卖到鲁国后,以后几年还有你家乡的有被卖过来吗?”

姜姬正在沉思,听到这个才反应过来,对!燕王不可能一次就把反对他的人全杀光。

白奴数着手指说:“主人在买下我后,第二年、三、四、五都带我去了,然后……第七……”他看着面前的四根手指,“七……”

姜义明白,小声提醒他:“八!九!”

白奴才想起来,“第九年又去了一次,回来后主人生气骂人,他没有买到……被人给抢了……”

姜姬问:“以前每次去都能买到奴隶吗?”

白奴摇头:“不是奴隶,第二年买的是粮食,第三年买的是牛马,第四年才买的人,第九年主人也想去买人的。”

蟠儿问:“你的主人不卖掉你,是想留着你领路吗?”

姜姬一怔,如果不是蟠儿问,她都忘了现在是小孩子更好卖,白奴被卖给商人时还年幼,应该是最好卖的时候。商人却没有卖掉白奴。

白奴高兴的点头:“主人卖掉了其他人,留下我,我给主人领路。”

联想到白奴一句燕语都不会说,他被卖给商人时,肯定还很小,也不会记得燕国,对燕国、燕人也不会有感情。

但是现在商人肯定已经熟知去燕国的道路了,就把白奴卖掉了。

白奴拿着一篮子干饼,抓着姜义跑到角落里,塞给他说:“吃!”

姜礼追过来看到,没有去责骂姜义,而是悄悄转身走了。

“怪不得漆钩会把白奴送我。大概他发现白奴连燕语也不会说时就放心了吧。”

蟠儿端来两壶蜜水,里面还有煮过的梨。

“公主,燕国可能要乱了。”他说。

“看得出来。”姜姬算了算,“白奴今年十七,他来往燕鲁两地是九年,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去年或前年,燕王才又杀了一个贵族。在这九年里,他可能隔一两年就会杀一个。”这燕王不是疯了,就是老了。

蟠儿道:“这个燕王已经当了很久了。”这个他倒是知道,“蒋公子说过,这个燕王是个‘老不死’。”榻间戏言。

说完,蟠儿垂下头。

姜姬只好装平静,一脸“你说的东西很正常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介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蟠儿才恢复过来,自然道:“公主,用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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