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胜觉得扎心,为尹凝波过个生辰都能碰上袁弘德。
这一年来,他帮着尹凝波开医馆,尹凝波主刀,他主针,二人可谓双剑合璧,甚至山圻城里的人们都开始戏称他们为医界的金童玉女。

人们只知道陆家大少爷喜欢尹大小姐,就算在尹家破败一贫如洗后,陆大少爷还是不离不弃,帮助千金自食其力东山再起,人们早将当初陆景胜与苏简简的轶事抛诸脑后。

而陆景胜这一年来尽职尽责地扮演尹凝波背后男子的角色,竟然忘了尹凝波还有个未婚夫的事实,甚至忘记了尹凝波的未婚夫正是他的发小,他最爱的盛泽哥哥。

直到夕阳中,一匹高头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男子风尘仆仆,英姿飒爽,那红色的披风在风中划出好看而帅气的弧线,陆景胜才如梦初醒。

他的身影定格在夕阳中,成了金色的剪影。

草地上升起了篝火,尹凝波与袁弘德并肩坐在溪畔。

篝火就在他们背后,发出橘红的光芒,围着篝火的男女谁都不敢靠近他们,却都在翘首偷看,每个人各怀心事,每个人都神色不宁,唯有溪畔二人面色沉静。

“凯旋归来,恭喜。”尹凝波言简意赅。

袁弘德有些惊诧,听袁氏说及尹家遭遇突变,他马不停蹄往山圻赶来,想了千万种见到她时的情景,想着该给她怎么样的安慰,拥抱也好,说话也好,保证也好,告诉她,从今往后有他,他是她的靠山,让她莫怕……

可是他想不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淡定得多。

或许时隔一年,该有的悲伤都不再浓烈,眼泪早就哭干,又或许她本就是个坚韧的女子,即便眼睛失明亦未见她如何。

她想必早就接受命运的安排,无论悲喜。

她的过于淡定以至他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是无言。

倒是她关切说道:“这一年战事吃紧,你吃了不少苦吧?”

“习惯了。”她云淡风轻,他也变得轻描淡写。

二人都将各自经历看做理所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一年受苦了。”他终于说道,“对不起,这一年我没有在你身边,让你肚子一个人面对……”

他的言语充满愧疚。

她摇头,看向篝火那边的男男女女,道:“我并非一个人,离开的都是无足轻重,本就无需有交集的,剩下的都是有缘的,甚好。”

她所指,乃是指昔日出门尹家前呼后拥的保镖下人们。

“这一年来虽然辛苦,可有他们,”尹凝波细数篝火旁的人,“有我的丫头,管家,有你的表弟表妹们,还有陆景胜……”

这一年的确得益于这群人,医馆才能在山圻城内站稳脚跟,而没有被同行排挤。

要知道尹家已经失势,同行相轻,就凭她自己是很难将医馆的生意发扬光大的。

“我该好好谢谢恭芳。”袁弘德的笑容磊落,并不做他想。

“你谢他什么?”尹凝波讶然。

他帮的是她,他谢他什么?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帮你就是帮我啊。”袁弘德露出一个憨实笑容。

这一夜,袁弘德特意找陆景胜道谢。

夜深人静,所有人在重逢欢喜之后都进入了梦乡,两位发小却相约于月下对酌。

去酒坊买几坛好酒,二人坐在陆家园子假山前的台阶上。

“再也不用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陆景胜的笑容甚是开心,却又含着心事。

袁弘德笑:“今夜对影成四人……”

“对影成五人才对。”陆景胜纠正。

“有恭芳弟弟在,我对影做什么?”袁弘德反问。

陆景胜一怔,继而呵呵而笑,笑容很是干涩。

今夜他有话要对袁弘德说的。

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已经下肚。

酒壮人胆,眼睛也开始迷离,说话都开始喷着酒气了。

“谢谢你,恭芳,这一年来多亏你照顾凝波。感激不尽。”袁弘德举起酒坛子道谢。

陆景胜却没有举酒,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沉默许久终是道:“盛泽哥,有些话伤人但终究要说的,希望我说了之后,哥你能够理解并成全,不要对我有看法,我希望我们以后也永远和以前一样,是最好的朋友。”

陆景胜越说越觉得心虚起来,不知道袁弘德听他说完之后会有何反应,可是他不能不说,他必须说。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情感怀抱诚实的态度。

哪怕说出真话会掀起风浪,也不能不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陆景胜不是个缩头乌龟,一直都不是,从前喜欢苏简简的时候,他就是坦荡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怎么评判,他陆景胜对自己的内心都是真诚的,不欺骗的。

他陆景胜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

“你想说什么,恭芳?”袁弘德问道。

陆景胜举起坛子,将里面的酒饮个精光,放下酒坛子,深吸一口气道:“盛泽哥,我喜欢凝波,你可不可以把她让给我,你们的婚约本来就不作数的……”

“恭芳,你喝醉了。”袁弘德站起身来,冲着陆景胜微笑道,“酒后之言不可当真,我会当做你什么也没有说过的,夜深了,早些回去睡吧,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袁弘德撂下陆景胜,一个人走掉。

他步履急促,双手别在背后,走得匆匆。

他有些生气了。

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他很生气,很生气。

恭芳怎么可以这样呢?

尹凝波是他的未婚妻啊,尹老爷在世时亲口允的婚约,怎么会因为尹老爷去世婚约就不作数呢?尹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的。

他以为这一年来陆景胜照顾尹凝波是因为看在他的份上,他是他的兄长发小,兄长上了前线打战,他是替他在照顾嫂子,可是这个恭芳竟然生了私心……

袁弘德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

恭芳只是喝醉了,自己不应该与恭芳计较的,恭芳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

陆景胜还坐在地上发呆。

自己是在说醉话吗?

自己今夜说的话已经在脑袋里思考了千百遍了,今夜终于亲口向盛泽哥说出来,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勇敢面对了自己,盛泽哥怎么反倒不敢面对了呢?

一双姑娘的脚出现在眼前,陆景胜抬头,看见了书娘,月色中的书娘一脸恼羞成怒:“你对我表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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