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七十多岁了,精神矍铄,小孩子一般欢天喜地拿着满江红的简历资料走出会客室,不一会儿返回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搞研究。我们先去吃午饭,下午再安排宿舍和办公室。”
食堂并不大,洁净幽雅。进门后冷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爽。

这里收现钞还是刷卡?满江红捏了捏裤袋中薄薄的几张票子,想无论如何也要请一下张老夫子表示感谢。

里面只有二十几个人,绝大部分是中年人,象他这样的年轻人和老夫子这样的老年人并不多。好像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一路走来也没几个人打招呼。一排屏风后传出喧闹,听得出是有一伙人在喝酒,声音却刻意压抑着,并不放肆。

上班期间也能喝酒?随后满江红尴尬地发现,这里的人衣着随便行为懒散,甚至还有几个搭拉着拖鞋,而自己是唯一穿着衬衣系领带的。

老夫子带满江红在一组山水屏风后坐定,随手抄起桌上一块液晶显示屏,在上面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两个侍者托着食盘和饮料出现,女的妩媚,男的英武,一路走来,杯中饮料晃︽,都没有晃一下。

让武士做服务生,这里的人力资源也太浪费了吧!

满江红心里嘀咕,小心翼翼地问道:“就餐刷卡吗?”

老夫子笑起来,一口饭差点噎住。

“这里的一切都不用花钱,想吃什么特色提前打个招呼就行。象洗衣买书什么的,打个电话也会有人给你安排。以后你慢慢就知道……”

啊,这样也行?这不成了人民公社吗!

某人顿时目露精光,急急忙忙调整身体状态,如临大敌。

当老夫子还在埋头同第一块牛排作斗争时,满江红已经将面前盘碟一扫而空,趁着侍者重新上饭菜的期间还忙里偷闲喝掉了橙汁。

这孩子,恐怕是饿坏了。老夫子怜惜地叹了口气。

老夫子吃到第二块牛排时,满江红开始上第三份饭菜。

老夫子吃完了,满江红也正好消灭掉第六份饭菜。由于侍者随时把盘碟撤走,这里的情况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唯有端饭菜的女孩子把妩媚的丹凤眼都瞪成了十五的月亮,走起路来慌慌张张,好似身后有一个鬼在追。

老夫子绕着满江红行走两圈,用指节轻轻叩击他的背,仿佛地质人员在用勘探锤尝试着敲击岩层,看还有没有空洞容纳下更多饭菜,若有所思,神情凝重。

满江红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委屈地心道:莫不是太饕餮惹得老人家不高兴了?要不是陪您老我可是还能消灭好几盘的。我容易么,从三年前起就没吃饱喝足过,难得逮着一个机会大嚼特嚼,有失仪态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老夫子一边轻叩他的背部,一边喃喃自语:

“六千克碳水化合物抵六个常人一顿食量,既非体力劳动者长得也不胖,说明全部热量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三点三供给给了大脑,大脑的信息容量和运转效率至少是常人的六倍以上。天才呀,江红,你有一颗超级大脑!”

什么,这样也行?老夫子您这个算法是不是太风骚了一点,这是视天下英雄如饭桶的节奏呀!还有,那八十三点三是怎么来的?

大科学家强悍的逻辑推理瞬间把满江红打懵了。

此刻,邻桌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老夫子放下了对空洞探测和能量转换的研究,走过去扒开了屏风,满江红便见到一条雄赳赳的汉子站起来,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反伪科学斗士方锤子。以前只是在网络上见过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活生生的真人。

一个坐在桌旁穿花格衬衣的中年人扫了外面一眼,模样很是恼怒,说道:

“张老,您正好做个评判。方博士打假打入魔了,什么都不相信!前天我明明看到一个江湖卖艺的老汉表演大力金刚指,运劲一捻瓷块就碎成了粉末。手指的硬度和强度匪夷所思,血肉之躯根本难以达到,正考虑把他请到院里做进一步研究呢。”

“正因为您是大知识分子,所以就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江湖有奇人,但骗子更多,嘿嘿……”

方锤子则漫不在乎地嘻嘻笑着,一松手茶杯掉到地上,顿时碎片四溅。

周围立刻安静,人群聚拢过来远远看着。张老夫子也对满江红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轻轻说道:“坐着的那一位,就是我们的院长林彬先生。”

这位年轻的院长才四十多岁,衣着并不庄重,面庞轮廓柔和毫无凶戾之气,说明性情温和善良,眼下恐怕是被方锤子逼急了。还有,他身上没有一点气息波动,神态姿势也不像练家子,那么肯定在学术上有高深造诣,否则当不成院长。看他同方锤子言谈之间没什么客套,两个人的交情应该不浅。

满江红只瞄了一眼,便大方地给院长大人派发了一张“好人证”。

林彬面色一沉,看样子强抑怒气,正处于暴走边缘。一名侍者快速走过来准备打扫,方锤子摇摆了一下手,示意先等等,蹲下身去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瓷片,指间一运力,只见白花花的粉末从指缝之中源源不断地漏出。

这就是大力金刚指?满江红倒吸了一口气,肃然起敬,傻眼了。

瞧方锤子的气势是初阶武师,并不比胡叔强,可胡叔顶多碾碎核桃、砖块什么的,碾碎瓷片想都甭想,那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难度。更何况东西越小越难磨细,要把瓷片碾成这样的粉末,够硬够劲未必好使,只有球磨机器才做得到。

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林彬也不相信地拣起一块瓷片仔细检查,用手指摩挲。

“院长,你手里的是真家伙,小心别割着指头。刚才我只不过用了一点障眼法,早就掉包了。”方锤子从口袋中又掏出好几片“碎瓷”,轻轻地在手上抛着,笑呵呵道:

“昨天听你说起,晚上我就偷偷削好了几片墨鱼骨,足可以乱真吧?嘿嘿,我就不相信,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指我找了好多年都没有找到,偏偏你到大街上一遛就碰着了。”

……

下午五点半,满江红脖子上挂着崭新的胸牌,贼忑兮兮地出现在餐厅。

晚餐的开餐时间是五点半到七点,时间还早,餐厅内除了服务员之外再无别人,他挑选了一个紧挨着里面的屏风坐下。这个时段的选择是有讲究的,院里的老大们看起来派头十足,懒散得很,他估摸着都要六点左右才就餐,不会影响到自己计划。其实餐厅里面还有更加隐秘安静的雅室,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夹起尾巴做人的小萝卜头,可不敢摆这个谱。

他确实有三年没吃饱过,在填海区里胡叔其实挺照顾的,尽量让他多吃点。可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三个人的食粮,真不好意思敞开肚皮让废品收购站破产。更何况那些饭食粗糙得很,提供不了多少营养,吃过之后反而饿得慌。

老夫子的推理很有道理,他也曾经这样思考过。仿佛身体里面存在着一个黑洞,把食物转化成的能量统统吸收,再施舍一点点残渣余孽供自己长大。

瞧小爷这小胳膊小腿的,容易么!

所以一见到这里的饭食免费,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欢呼,实在按捺不住了。

激动啊,实在是太激动鸟!天堂啊,实在是太天堂鸟!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先让小爷吃饱再说!研究院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这点。

满江红镇定地在屏风后坐下,先点了一份标配的土豆牛腩饭和一杯清水,趁着服务生还没有过来的空当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调匀呼吸,进入了临战状态。却不知在他进入屏风后,服务生领班迅速拨打了一个电话。

当他与第三份土豆牛腩饭作战时,餐厅外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打假斗士方锤子。

餐厅靠近大门的前半截摆放着一排排条桌,那群人悄悄地在最外面坐下,方锤子招手领班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吃完多少份了?”

领班指了指厅尾的屏风,伸出两根手指。

一位长条脸庞的高阶武师低声说道:“方博士,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我在乡下见过一些大肚汉一顿吃了十碗面。”

方锤子道:

“沈卫,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大肚汉要不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饿狠了,要不是肚子大身体肥胖,要不就是干重活的,总之吃了那么多东西,能量要不转化成脂肪,要不得有一个出处。下午我同张教授聊江红,他觉得大部分能量被大脑消耗了,我倒觉得大脑消耗的可能只一小部分,大部分以我们不能理解的方式储藏起来了。如果江红晚上还能吃中午那么多,至少说明中午的饭菜已经被消化吸收,能量转换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像这样的吃法,一两个月以后他还不长胖,我会建议院里做一次会诊。这种情况在科学上是讲不通的,搞不好是特异功能,把物质转化为探测不到的能量,饥荒的时候再释放出来,十天半月不吃饭都没事,有一点像道家的辟谷之术了。”

食堂大师傅功夫了得,标准配置的快餐也能做出极好滋味。满江红吃完三份土豆牛腩饭之后又换上夫妻肺片饭,送餐武士的微笑变得僵硬起来。但他毕竟受过严格训练,很好地掩饰住眼里的一丝鄙夷,就是放盘子时稍微重了一点点。满江红瞧在眼里,却懒得理会,心道又不是吃你家的,关你屁事!

满江红向第七盘酱汁鸡块饭进军时,送餐武士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托盘子的手不太稳定了起来。

满江红消灭完第十盘红烧肘子饭时,奇怪地发现,才过了一会儿工夫送餐武士就功力大跌,目光呆滞,动作僵硬,差点把一个盘子给打碎了。

屏风外面很奇怪,没有嘈杂之声,难道大佬们今晚都不吃饭了?偶尔有细碎声音飘出,也都小心翼翼地压低了。

“嘘,小声点……”,“不可能吧!”,“……打一千块钱赌!”,“……没道理……”,“……不会出事吧?我老婆养的金鱼就这样撑死的……”,“……如果都转化为攻击力量……”

他们在讨论什么呢?反正跟小爷没有一毛钱关系。

全歼了一十二盘标配快餐之后,满江红约有饱意,依然不肯停下。做男人嘛,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于是喝下半杯水,他拿过电子菜谱又研究一番,点了一盘花螺一盘扇贝一对龙虾一钵羊肉一碗海带龙骨汤。七月正是黄瓜、茄子、西红柿、芹菜、油菜、大白菜的上市季节,那就再来一碟素炒芹菜一碟凉拌黄瓜吧。

送餐武士在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下,眼睛里面星光闪烁,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无论多么微小可笑的事情,只要能够做到登峰造极超出常识的地步,都会升华出精光夺目的内容,显露出沉甸甸的的分量。

当撤走所有碗碟之时,送餐武士的目光中只剩下了敬畏,走起路都有点磕磕绊绊,差一点撞倒了屏风。

哈哈哈,小爷我真是天赋异禀呀,吃一顿饭都能把人吓傻!

满江红撑着桌子站起来,以手掩口满意地连打两个饱嗝,感觉快堆到嗓子眼的食物下降了一些,便端起半杯水一饮而尽。

外面安静得诡异,似乎听到了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气声,却没有咀嚼声。

这都什么情况?难道大伙全绝食了吗?

他稍站片刻,便蹒跚着从屏风的夹道里拐出,朝厅里一看,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

外面灯火通明,条凳上黑压压坐满了人。桌子上空荡荡,那些人一个个眼珠子鼓出望向这边,却偏偏没有一个端着饭碗的,连林彬龙五张老夫子等大佬都赫然在列。两侧的服务生整整齐齐肃立成两排,大师傅擅离岗位,拎着锅铲傻楞楞站在一旁,帽子戴歪了的也不知道。洗菜的小工也跑出来了,在人群后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手中的一把芹菜还滴答着水。

餐厅中央的一张圆桌上,垒起了半人多高铮亮光滑好像被狗舔过一般的空盘碟,某人辛勤劳动的丰硕成果。

饭桶界一颗巨星冉冉升起!

报到的第一天,满江红一饭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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