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定国公府。

冷武阁火光正盛。

今日周嬷嬷派人过来,说俞姝不用去深水轩了。

俞姝早已料到,今夜安排押送“囚犯”,那五爷自然不得闲。

她直到后半夜才睡下,之前一直在默默听着隔岸冷武阁的声音。

整整一晚,都风平浪静。

也就是说,詹司柏没能诱敌上钩。

俞姝放下心来,安稳睡了一觉。

翌日,天晴了一时。

天高云远,秋风送爽。

俞姝虽然瞧不见这秋景,但也在凉爽的秋风里,心下舒畅。

那五爷昨晚没有回内院,今日一上晌也不在。

俞姝乐得自在,但下晌他一回来,周嬷嬷便让人来提醒俞姝,今晚不要忘了去深水轩服侍。

俞姝面无表情地应了,却听到苗萍轻快起来的脚步声。

接着周嬷嬷一走,苗萍人就不见影了,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半晌才回来。

俞姝对她的行径不作任何表态,但她叫了姜蒲,“晚上你陪我过去。”

姜蒲从前只是宴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做些洒扫的活计,自然是比不上苗萍体面。

俞姝这么一说,姜蒲愣了一下。

苗萍却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姨娘说什么?”

俞姝却没有给她重复的意思。

起身回了内室。

姨娘是主她是仆,这决定由不得她疑问。

可苗萍看着俞姝的身影,忍不住拧紧了帕子。

深水轩那日晚上,她娘特特教她,反正这韩姨娘对府里一切不知,又是个眼盲的,她可以借韩姨娘的身份办事。

下晌五爷回来了,韩姨娘要过去服侍。

所以她方才去了厨上,借韩姨娘的名义,让厨上做了金丝酥来。

等到晚上,她也能借这点心,跟五爷说句话。

但眼下韩姨娘不让她去了,这美差岂不是便宜了韩姨娘自己?

苗萍敢急不敢言,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盯着俞姝的内室看了半天,将帕子攥了又攥。

俞姝并不关心苗萍作何感想,叫了姜蒲到一旁问话。

“你们平日里若是伤风感冒,如何看病?”

姜蒲回答说是有医婆,“这医婆专门给国公府的丫鬟婆子看病,姨娘有什么事吗?”

俞姝直接道,“我这眼疾,也想寻那医婆瞧一瞧。”

“这怎么行?”姜蒲摆手,“姨娘是主子,怎能寻医婆看病?”

俞姝犹豫了一下,“那寻谁瞧?去外面请郎中吗?”

姜蒲好生想了想,“咱们府里只有三位主子,但凡生病都是请了太医来看。杨太医擅眼疾,姨娘可以回禀了五爷和夫人,请杨太医来看。”

这话可就让俞姝不免有些不安了。

要是杨太医真的来了,会不会能瞧出来,她就是那日上车威胁看病的人?

而且京中有贼人出没,杨太医约莫也会联想到一起吧?

思及这个,俞姝怔了怔。

那詹五爷满京城地搜查在逃贼人,杨太医好似并没有提供什么线索给他。

但凡说遇到有眼疾的人劫持马车,詹司柏必会怀疑。

杨太医既然没有开口,看来是不想蹚这浑水。

那么就算杨太医见了她,也未必会多言。

俞姝暗想,杨太医到底是常出入宫闱的太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的很。

不过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她亦不敢冒这个险。

她道姨娘是半个奴仆,看不得太医,“若能请个郎中就好了。”

之前杨太医已经将增减后的方子告知了她,只是太医建议替换的那些药物名贵,不是她这种寻常百姓能用的起的。

所以还得找个大夫替她过了明路,这样才能尽快用起治眼的良方。

另外,便是避子汤的事情。

明面她自然拿不到,若是能同大夫往来起来,兴许就有办法。

俞姝见姜蒲并不了解,便也没再问下去,只道寻机会同宴夫人提一提。

她眼盲,自然也没留意苗萍闻言,朝这边瞧了一眼。

... ...

“不成了娘,她防着我了。”苗萍垂头丧气,把俞姝的决定告诉了姚婆子。

“... ...我还特特求了灶上做金丝酥给五爷,全给她做了嫁衣。”

姚婆子听了,半晌没说话。

苗萍抿了抿嘴,“她只想自己得宠,怎么肯分我一半?这事算了吧,娘。”

她娘却哭丧了脸。

“你若是不能得了五爷的青眼,说不定你三哥真要被派出府做事了。听说外面又有几伙流寇要自立为王,五爷还没来得及派兵去剿,若是你三哥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苗萍不知,“可女儿有什么办法?”

姚婆子好生想了想,拉着苗萍压低了声音。

“那姨娘并不怎么得宠,要不然,五爷也不会不许她过夜。可见,但凡她有不规矩的地方,五爷必然要迁怒的,说不定就撵出去了。”

“娘什么意思?”苗萍讶然。

姚婆子说,“反正那韩姨娘都防着你了,你跟着她也没得什么好,倒不如想想法子,让五爷厌弃了她。夫人自然还要找别人的,咱们不更有机会了?”

苗萍吓得不轻。

“这... ...我有什么本事,能让五爷厌弃她?”

姚婆子安慰了女儿,“别怕,你仔细跟我说说,她这两日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娘替你想。”

她这么说,苗萍还真就想到了一处。

... ...

下晌无事,俞姝暗暗算着京城封禁了好几日,该开城门了。

听说那五爷一早去了宫里,会不会是解封的事?

她琢磨着五爷的事情,不想宴夫人那边来了消息。

小丫鬟过来传话,“姨娘,夫人让姨娘换身衣裳,同五爷夫人一道,去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老定国公的夫人宴氏,詹司柏的嗣母,宴夫人嫡亲的姑母。

俞姝只知道这位老夫人身体并不好,一直养着。除了宴夫人,旁人很少见到她。

俞姝换了衣裳去了。

她刚到门前,就听见那五爷大步流星地来了。

她停下行礼,男人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进了院子。

宴夫人提前到了,正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明显中气不足,声音发虚,但她对宴夫人语气极其柔和,问着宴夫人天凉了都备了什么衣裳,“一场秋雨一场凉,你身子弱,莫要冻着了。”

五爷和俞姝前后进到了厅里来。

五爷拱手行礼叫了母亲,俞姝不能如此随意,小丫鬟拿了蒲团过来。

俞姝正正经经给老夫人行礼叩头。

老夫人瞧了瞧她,露了个笑,“瞧着是个规矩的孩子。”

宴夫人连道正是,“韩姨娘性子内敛,就是太过安静了些,若不是周嬷嬷推着,整日同五爷都说不上一句话。”

詹司柏在这话里头,看了俞姝一眼。

女子穿了一件姜黄色四季花的褙子,由着丫鬟扶着坐到了他下首。

她今日也施了粉黛,但比敬茶那日柔和自然了一些。

她清瘦,唇色不丰,如今擦了胭脂水粉,倒也明艳几分。

一旁的周嬷嬷连连道是,“老夫人夫人不知道,咱们姨娘眼睛不好,若不是夫人吩咐老奴,让姨娘给五爷送些点心去,姨娘每日里无事可做,只能在院子里吹风... ...”

老妇人叹了一句,“也是个可怜孩子。”

俞姝默不作声地听着,闻言轻声道,“怪婢妾眼睛不好,倒也想做些什么,却甚是不便,只怕反而添了麻烦。

她提及了眼睛,老夫人立刻问是怎么回事,“可能复明?”

俞姝道约莫可以,“婢妾眼睛伤了不到三月,有郎中说慢慢养起来,也是可以恢复的。”

她说了这话,正要提一下请郎中的事情。

没想到,苗萍突然替她开了口。

“老夫人夫人不知,眼疾是我们姨娘的心事,方才还同姜蒲提及,如何寻大夫瞧瞧眼睛。”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姜蒲一眼。

姜蒲讷讷地“嗯”了一声。

俞姝眼皮一跳,开口要叫停她,她却快嘴说了来。

“姨娘若是能有杨太医来帮着瞧瞧眼睛,定然好了。”

苗萍声音不大,说着也似无意一般。

但她这话落地,厅中陡然一静。

詹司柏转头看了俞姝一眼。

原本房中盘旋的松散之气,突然压紧起来。

俞姝也敏锐地感到了上首落过来的两道冷厉目光。

旁人的目光皆不会如此,唯有那规矩极重的五爷,目光似染的寒山月冷香一般。

一静之后,他开了口。

“妾室,也配得上太医看病?”

这一声如千斤压人。

俞姝抿了抿嘴,“婢妾没有此意。”

可他盯着她的目光更紧了,冷哼一声。

“若没有,在老夫人处提及此事做甚?你难道不知,老夫人昨日刚换了杨太医把脉?”

俞姝沉默了。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

她在那五爷冷肃的话语中,知道她解释不了了。

在他眼里,她这次实实在在逾了矩。

俞姝扶着茶几起了身,慢慢跪了下来,之前摔伤未愈的膝盖,又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是婢妾失言了。”

她跪了下来,头叩在地上。

詹司柏看着她,一时没开口言语。

厅里众人这才都回过神来。

苗萍和姜蒲也跟着跪下来,但那五爷始终没有说一句让俞姝起身的话。

周嬷嬷连忙给宴夫人打了个眼色。

宴夫人轻笑一声,“一家人随便说说话而已,五爷这是何必呢?”

男人仍旧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俞姝。

“妾室就是妾室,妾室的亲戚也不当亲戚来往。”

自然,也就同在座的三位,谈不上什么一家人了。

这话出口,又是一阵寂静。

宴夫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闭了嘴。

老夫人在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

她突然叫了那五爷一声,“小五。”

詹司柏在这一声里,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恭敬,“母亲请吩咐。”

老夫人又叹一气。

“世道乱,人不易。韩氏既然进了国公府的门,就是国公府的人,你倒也不必待她如此严苛。”

在宴老夫人的话中,詹司柏默了默。

宴夫人也在旁道是,“韩姨娘也没说什么,还不是苗萍那丫头嘴碎。五爷何必迁怒她?”

她说着,看了周嬷嬷一眼。

苗萍是照着她娘教她的话说的,眼下瞧见周嬷嬷的眼神,心下一惊,两腿发抖。

她连道“奴婢有罪”,砰砰地磕了两个头。

周嬷嬷却不理会,直接叫了人将她带了下去。

俞姝跪在地上,能听到被带走的苗萍发出惊颤的声音。

她垂着眸子,在地板渗进膝盖的冷气里,默然。

宴夫人亲自上前,扶了她起身。

俞姝不敢再逾越,恭敬地向后退了一步。

宴夫人安慰地拍拍她,“你我是姐妹,莫要紧张。”

但在那五爷威重的规矩里,她只是个生子用的奴婢罢了。

俞姝低头,“婢妾不敢。”

宴夫人倒也没再说什么,让姜蒲扶她坐了回去。

如此这般,厅中和缓几分。

那五爷的目光终于不再冷厉地投过来。

直到老夫人问起了外面的事情,总算是彻底揭过了这茬。

只是俞姝仍然感觉的到,男人身上撒发出的不悦之气。

这件事恐怕在他这,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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