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附近的环境与两天前相比, 并没有多少变化。冬天日头短,太阳已经靠近了远处的山峦。这几个小时的劳累对它而言, 似乎已经透支了所有的热度与温情, 太阳整个身子都懒洋洋的, 仿佛随时会掉下去一样。
落日余晖在王汀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红亮的光晕, 然而这光也跟冬天的黄昏一般冰冷而虚弱。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头一般, 声音带着点儿迷茫的缥缈:“邱畅有残虐的嗜好。她曾经养过一只小奶猫,非常宠爱它。后来有一天,小奶猫的眼睛被挖掉了,四肢都被打断了,她哭得非常伤心。兽医建议给这只小猫安乐死,她却坚决不同意。所有人都说她跟这只小猫感情深,不舍得。可我有一次却看到她对着不停哀嚎的小猫微笑。”

冬天傍晚的风吹在人身的, 寒飕飕地,让人的心都发起抖来。

王汀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怀疑她是吃醋,希望用自残跟残虐的手段引起邱阳的关心。她对她哥哥有种病态的迷恋。后来,我再回想起来时, 却觉得她更加享受折磨的过程。鲜血与死亡, 哀嚎与挣扎, 就像她的鲜花美酒一般,可以让她愉悦兴奋。当然, 你可以将这些理解成我的嫉妒, 毕竟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 她不是偶然找上小戴的。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斜坡的拐角处形成了一个风口, 她站在那里,大衣领子翻飞,仿佛信鸽的羽翼。

周锡兵下意识地拽着她的袖子出了风口,却没有说任何赞同或否定的话。他松开了手,只看着斜阳下枯草凄凄,将话题又转移到了抛尸地点上头去了:“现在关键得撬开小戴的嘴巴。他跟邱畅是怎么联系上的,尸体又被他丢到哪儿去了。如果他肯说实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他们在附近又细细找了一圈,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地下电缆自觉没能帮上忙,跟手机搭话时都小心翼翼的:“那个,我这两天都仔细看了,没有什么人过来。前天晚上对面来了警察之后,那些飙车的人也不来了。我真的没看到坏人,也没有任何拖箱子的人。”

王小敏叹了口气,十分感慨的模样:“你们就是缺乏除暴安良的意识,没有为世界和平而努力的概念,不然哪至于这样。”

可怜电缆一把年纪还要被只小手机diss,居然还不敢回嘴。它讷讷道:“可惜路没了,不然路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它比我聪明多了。”

王汀敲了下王小敏的手机壳,轻声跟电缆道谢:“已经非常麻烦你了。你放心,这里很快就要拆迁改造了,到时候肯定能有很多……东西陪着你。”

两人遥遥地看了眼对面的厂房。王汀突然间笑了起来:“我们也没有白忙活,起码警方捣毁了一个聚众赌博吸.毒的窝点,还揪出了隐藏的当地公安□□。”

派出所的李所长跟县局的侦查大队的一位副队长充当了□□。他们不仅从赌资中拿抽头,还配合组织者故意搞突然袭击,好趁机敲诈勒索。捞一个人就是十万块。不愿意花钱保平安的人正好就成了他们的工作业绩。典型的警匪一家沆瀣一气。

周锡兵转过了脑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即使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能做一点是一点,老百姓总会知道我们的努力的。”

太阳终于落下了山头,冷风愈发凛冽。周锡兵口中吁出的气凝结成了一团小小的白雾:“走吧,要相信市局同志的工作能力。既然现在立案侦查了,肯定会有个结果的。”

“我们去对面厂房看看吧。”王汀抬头唤住了举步欲走的周锡兵,目光落到了那条被暴雨冲毁的路上,“既然来了,也不差这几步路。”

周锡兵微微蹙额,迟疑地询问:“这也是灵气告诉你的?”

王汀摇了摇头:“没有谁告诉我,我只是觉得这条路或许联系着其他东西。尸体总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太阳一落山,暮色便蠢蠢欲动。汽车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询问手机:“我们不会去危险的地方吧,他们会不会有枪?打到身上会很痛的!”

王小敏深切地鄙视着哆哆嗦嗦的汽车,这家伙竟然敢趁着上石子路的时候发抖:“这算什么啊!阿奇家的汽车都被打瘪了都没吭一声。”

王汀想到林奇那辆到现在还丢在4S店里头,连修车师傅都建议不如重买一辆算了的宝马7系,立刻识相地逼迫自家手机闭嘴。那辆车不是不疼,而是她跟王小敏都听不到私人轿车的哭泣。

厂房附近冷冷清清。路上还是尘土飞扬,汽车开过去不停地咳嗽着。两人下了车,盯着厂房门看了片刻,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周锡兵的口鼻间呼出了一团白雾,解释道:“市局跟当地警方都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

王汀点了点头,她并不指望藏尸地点会这样轻而易举被发现。毕竟这个聚众赌博吸.毒的窝点,人员构成相当复杂。不管怎么说,死亡这个概念对大部分人而言,还是相当严重的。尸体被轻易发现的话,很可能泄密,继而引来警方的调查。

大门紧闭着,周锡兵看了眼旁边的环境,然后将一块石头挪到了墙角,估计了距离便踩着墙翻身进去。他叮嘱王汀:“你回车上坐着,我在里面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话音刚落,王汀的脑袋已经冒出了墙头,她朝周锡兵伸出手:“拉我一把,我不太敢跳。”

周锡兵一愣,伸出了胳膊。王汀借力,被他半抱着总算踩到了实地。

周五晚上太过于慌张,她没能细细寻找厂房里头的固定资产。这儿虽然废弃了很久,但如果最早是村集体的厂房,说不定还有些固定资产留下了。

她的姿态十分坦然,握住周锡兵的手跟松开时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从墙上下来时,她的长发拂到了周锡兵的脸上,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反应,头发已经滑落开来,只有一点淡淡的清香从他鼻端扫过。

周锡兵再抬头看她时,王汀的目光已经挪到了厂房上,她正眉头微蹙,似乎在凝神感受着什么。天色灰蒙蒙的,预示着夜晚的降临,晚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也毫不在意。

手机藏身在口袋中,细声细气地喊着:“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啊?谁是固定资产,出来跟我聊会儿天呗!”

厂房里头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寒风吹动门板发出的声响。王汀沿着水泥路面朝前走,这间厂房就像个大仓库一样,前后空地上栽着几棵树,叶子快要掉光了,显出了寂寥的凄凉。树干有部分让旁边的烧烤架子熏黑了,看上去愈发惨淡。如果她能听到树木的声音的话,也许她的耳朵里头现在是喊疼的哭声。

手机有点儿沮丧,委委屈屈地跟王汀汇报:“它们都不理我哎,好像没有固定资产在。”

这也不是没可能。也许厂房建好了以后,工厂没有开工就没下文了。只要它们还没有录入固定资产的账中,就不能完全被当成固定资产管理。王汀脚步不停,继续往里面走。

周锡兵见她表情严肃,只紧紧跟着,没有开口打扰。他不清楚通灵的讲究,但跟紧点儿总是没错的。

厂房里头被翻修过了,房间布置得颇为豪华。王汀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扭开了门把手,看到了不少音响彩电之类的家电。可惜它们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一件回答王小敏的提问。看来,这些都是私人购置,不是作为企业模式管理的。

王小敏的喊声愈发有气无力起来,朝王汀发出了抱怨:“这么大的厂房,就没有一件固定资产吗?真是讨厌啊,好无聊,都不陪我说话。”

它的怨怼刚落下,厂房的角落里头响起了一阵细弱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说话?”

王汀惊讶地循声望去,角落里头丢了张破旧的桌子,应该是一张双人课桌,灰扑扑的,极为不起眼。这张课桌原本是村小学的,后来稀里糊涂被搬到厂房里被锁起来了。它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这儿的门又开了,然后重新装修的时候,人们原本说要将它劈了当柴烧,也没了下文。

“就是外面的烧烤架子啊!我都吓死了,幸亏警察把他们给抓走了。”桌子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长期独处,有点儿孩子气的天真,“你怎么能听懂我说话啊?你是不是带我回学校的?以前坐在我旁边的小男孩说要考大学,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毕业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课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村小学早就合并了,哪里还有什么学校给这张破旧的桌子去。只是村里头的账目大概有些乱,早该下账的东西竟然还挂在账上,所以这张桌子依然算是大批量购置的固定资产之一。

桌子没有等到回答也不生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王汀所有的提问:“他们到这里吵了好久了,我都被震得快要塌了。屋子里头的味道很难闻,然后就有很多人跑来跑去,一直会闹到天亮,非常烦。尸体?啊,你说死人啊,我没有看到。他们在这里跳舞,然后滚来滚去,不过好像都是活的。”

王汀转过了头,朝周锡兵摇了摇头:“这里的灵没有看到尸体,也没有看到谁挖坑掩埋什么。”

周锡兵看了她一眼,催促道:“嗯,那我们走吧。”

桌子失望地叹了口气,轻声呢喃:“你要走了啊。王小敏,你的名字真好听。你以后还会过来吗?”

王小敏的屏幕震动了一下,它在对手指,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汀:“桌子好可怜啊。它好孤单啊。王汀,我们能不能带它回家啊?”

王汀伸手敲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咬咬牙,看周锡兵:“这张桌子我能搬走吗?”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她只得硬着头皮鬼扯:“那个,我需要帮它净化。嗯,它沾了很多不太好的气息,我得帮它净化。”

厂房里头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周锡兵像是在沉吟,王汀则努力保持住微笑不退缩:“你看,明显这张桌子不值什么钱,而且桌子的主人也不是这间厂房的管理者。”

警察还没有发话,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铁门摇晃声。几个形象非主流的年轻男人大踏步地朝厂房走。他们显然没有想到里面还有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其中一人刚开口“艹”的时候,另一人见了周锡兵立刻变了脸色,惊呼出声:“警察!”

外面的喧嚣声不断,车载音响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响,红男绿女们摇摇晃晃地往厂房里走。“警察”这两个字的威慑力让这些人斜着眼不敢跟周锡兵对视,却也不肯掉头离去。

最早发话的那人大约是见同伴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梗着脖子冲周锡兵喊:“怎么,我们一没嗑药二没赌钱,就聚在一起开派对,没碍着谁的事情吧?对了,这里荒郊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总不能说我们是噪音大扰民吧!”

背后的厂房沉默着无声无息,对面的男男女女在摩托车跟汽车的大灯下,形象鬼魅。王汀一时间想到了八卦新闻里头的报道,小成本独立恐怖片导演为了拍摄地狱中尸山尸海场景,就拍下了狂欢中的人群,然后再进行电脑后期制作,效果还不错。从眼前所见推断,王汀觉得这招应该效果不错。

头发染成了小碎花拖把的年轻男人挑衅地盯着周锡兵,发出了一阵怪笑:“还是警察同志想一块儿来参加我们的烧烤狂欢派对啊!”

他的旁边,有人故意摇晃着手中的袋子,里面发出了小羊羔的“咩咩”叫,对方嘴巴一咧,不怀好意地看着两位警察:“嫩嫩的小羊羔,现宰现杀现烤。”

小羊羔的叫声愈发惊恐起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外面。桌子立刻吓得瑟瑟发抖,简直要哭了:“他是不是要烧了我啊?”

王汀直接掏出了手机,装模作样地拨打电话:“刘队,我们找到物证了。对,您看到了厂房大门没有,我们马上回去。”她手点了下桌子,对着周锡兵微笑,“领导,你扛吧。”

一院子的男男女女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两个警察带走个桌子是什么意思。

小碎花拖把头男人的同伴小声问了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立刻不耐烦地呵斥道:“鬼问题都没有警察都快把草皮都翻一遍了。没事儿。拿走拿走,我们一没犯法二没犯罪,还不让人出来开派对咯!随便查,我们敞开了门欢迎查!”

王汀没有理会这些人,抬脚往外面走。到这份上了,周锡兵又不能塌了她的台子,只能面无表情地搬起了课桌就往外头走。身后一众年轻男女虎视眈眈盯着人,有人朝同伴使眼色,王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拿着手机打电话:“好了,刘队,我们已经拿到物证了。马上就过来。”

大约是话筒里的警察大部队的威慑力过大,院子里头的众人都乖乖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警察大摇大摆地离去。其中依偎着拖把头的年轻女孩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嘟囔:“他们把桌子拿走了,我们烤肉时,东西放地上啊!”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随他们去!吃饱了撑的,我们又没偷又没抢,花自己的钱关他们什么事儿。这帮子警察就是穷疯了,看我们不顺眼!”

王汀一口气走到了租车旁边,充耳不闻后面的叫骂。

周锡兵给车子解了锁,勉勉强强将课桌卡在了后座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这桌子有什么用?”

桌子原本被扛出来时欢天喜地,现在听到周锡兵的话,立刻伤心起来:“我很有用的,可以摆很多书呢。嗯,虽然现在我身上全是肉啊菜啊的味道,可是只要好好擦洗一下,就会满是书香。”

王汀转过头,摸了摸桌子,冲周锡兵微微一笑:“我好歹也陪着警方忙了这么久。桌子就当是给我的酬劳吧,我跟它有缘。”

王小敏开心起来:“太好了,桌子,你就当王汀的书桌吧。我们寝室里头,我就能跟于倩的手机说话。不过它跟于倩一样讨厌,基本上从来不理我。以后你跟着我混,谁都不敢欺负你了。嗯,我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啊,以后你就叫小桌桌。”

王汀耳不忍闻,龇牙咧嘴地撇过脸,实在不敢恭维王小敏的品位。车子一直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她才拿出手机拨打110:“喂,110,我举报有人聚众淫.乱。对,就是那个……”她将厂房的详细地址报了一遍之后,强调道,“我刚才车子经过附近,听他们说要往嗨里玩,一起玩,说的话完全没办法听。”

手机挂断以后,王小敏细声细气地问:“王汀,什么叫聚众淫.乱啊?”

死孩子,专门问这些!王汀轻轻敲了下它的脑袋,迎上了周锡兵在后视镜中看自己的眼睛,抬高了下巴:“他们不是问他们违反了哪条法律规定吗?我现在就告诉他们!”

周锡兵的唇角翘了翘,没有说话。他现在发现了,这个女人其实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的。

租车瓮声瓮气评价:“王小敏,你家主人好凶噢。”

刚刚抱怨王汀对自己不温柔的手机立刻跳脚:“你胡说,我家王汀最好了!”

桌子连声附和:“就是,王汀最好了。”

王汀忍不住笑了起来。周锡兵看着后视镜中她得意洋洋的脸,唇角翘了翘,转了方向盘。

这一路畅通无阻,高速上也没碰到塞车。车子停到宿舍楼下后,周锡兵又帮她将这张早就可以丢进垃圾堆的破桌子给搬上楼。

于倩原本在客厅中收拾东西,一见到王汀跟她身后的周锡兵,吓得立刻缩进了里面的房间。王汀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作伪证的话,要坐牢的,而且单位会直接开除你。”

周锡兵示意王汀:“桌子放哪儿?”

王汀随手指了下卫生间门口:“放这儿吧,我先给它清洗一下。”

周锡兵没有应声而动,而是情绪有些复杂地看着王汀,轻声道:“你还是等明天中午去阳台清洗吧。明天应该是晴天。”

王汀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含混地点点头:“嗯,知道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防盗门再度打开又关上以后,于倩的房间里终于又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笔记本电脑的叹息,语气十分的无奈:“我看她是魔怔了。今天回来以后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说爱小戴一会儿又说恨死他了。我都被吵得头疼。”

王小敏跟笔记本搭话:“可不是疯了嘛。大半夜的说找到邱家贿赂她的证据,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小戴洗清嫌疑。我们王汀三更半夜陪着她去警察局,结果她现在又反口了。这不毛病么。亏得我们家王汀夜里头还撒谎骗陈师傅说肚子疼,刚才上楼时陈师傅还说让王汀早点结婚生孩子肚子就不疼了。哎,王汀,为什么啊?结婚生孩子能治肚子疼?”

“闭嘴!”王汀满头黑线地阻止了好奇的手机宝宝,示意王小敏让笔记本多注意点儿于倩的情况。刚才陈师傅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瞄着周锡兵,搞得她都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房门猛的开了,披头散发的于倩抓着门把手冲王汀喊:“对,就你们能说话!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能乖乖缝上嘴巴,不吃不喝也别说话!”

王汀本能地上身往后倾倒,大腿磕到了桌子角,一阵生疼。她简直想要冷笑了,踩着萝卜坑进单位的人,倒是能够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无权无势的弱势群体了。她盯着于倩的眼睛,一字一句往外头蹦:“不作不死,你要是想要折腾死自己跟小戴,我绝不拦着你。呸!好心喂狗了!我白帮你找警察求情,找律师咨询了。”

灯光底下,于倩的眼睛一亮,近乎于扑到王汀身上的姿势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认识律师?那你能帮我问问,小戴的情况可不可以往轻的罪名里头判,绑架未遂,他没找人要钱,他什么都没做。”

王汀被她抓得胳膊生疼。于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病人家属盯着医生,祈求救命一般。她暗自叹了口气,轻声道:“即使是绑架未遂,轻判几年。你觉得几年出来以后,还有哪个单位会要他吗?你等得起吗?你……父母等得起吗?你的家庭能够接受小戴吗?”

“我不管。”于倩跟魔障了一样,小声地不停念叨,“我只知道,小戴是为了我,我不能辜负他。永远都是钱钱钱,前途前途前途,你们根本就不懂爱情!”说到后面,她又激动了起来,苍白的面色上呈现出病态的嫣红。

“我不想懂。”王汀平静地看着她,“我的爱情当中,我永远都不能低人一等。”

于倩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这种人冷血无情,活该永远没人爱。”

王小敏气得在口袋里头拼命闪着显示灯:“我家王汀人家人爱!像你这样的,才是除了倒贴不会有人理呢!”

“我不需要看不上的人爱我。”王汀同情地看了眼这个方寸全无的女人,将脊背亮给了她,自己搬着桌子进房间,“言尽于此。你如果想救小戴,就该将你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警方。别犯傻了,不然你不仅拉不出他来,还会被一并拽深渊。”

手机不开心极了,它想骂人的,可是王汀不让。怎么可以这样便宜她呢,她实在是太讨厌了。王汀弹了弹手机链子,轻声道:“关爱智障,人人有责。有的人是拽不动,踢不醒的。”她转眼看桌子,压低了声音道,“今晚你先休息,明天我再给你好好洗个澡,然后晒太阳。”

灯关了,一人一桌一手机全都安静地休息。可惜这静谧没能持续到天亮。半夜两点钟的时候,隔壁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大喊大叫:“王小敏,快点喊醒王汀。于倩出门去了。”

关了机睡得昏天暗地的王小敏没醒,王汀先被这高音警报喊醒了。她立刻拨通了周锡兵的电话:“于倩刚才突然间出门去了,不知道要干什么。”

听到周锡兵还带着点儿睡意的声音时,王汀才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小戴的绑架案在市局立的案,那位处长大人已经明确点过了周锡兵不该参与进去,她现在贸贸然打电话给对方,似乎有些不太好。

周锡兵已经搓了把脸,声音清朗起来:“好的,辛苦你了。你早点儿休息,将房门反锁好了。市局那边有同志盯着。”

王汀不好意思起来,自嘲道:“呃,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你们肯定得安排妥帖了,哪里需要我马后炮。”

“不不不。”周锡兵连忙强调,“很多消息都得依靠群众举报。你早点儿睡吧,明天,噢,天亮了你还得上班呢。”

可是王汀已经完全睡不着了。从几天前的女大学生被逼的差点儿跳楼开始,她这些天就跟被放在了关不掉的跑步机上一样,不得不被迫朝前面跑下去。周围是大团大团的迷雾,她的腿脚在不停地往前奔,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出这迷雾。

王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又睡着的,王小敏将她唤醒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遭遇了鬼压床一样沉重。四肢百骸软绵绵的,又酸又胀,实在是不舒服的厉害。

王小敏忧愁地看着她:“王汀,你要不要请个病假啊。”

疲惫不堪的人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算了,请了假还是我的活。”

王小敏愤愤不平:“凭什么你一个人要完成三个人的岗位职责。这根本不合理,他们又不给你开三倍工资。”

“年轻人就该多干活。你以为两个人忙成狗,三个人闲成猪是假的啊。”王汀艰难地脱下了睡衣,躲在被窝里头套上毛衣,还不忘伸手弹一下王小敏的手机链子,“这个世界呢,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很多灰色地带,是方方面面关系相互胶着权衡的结果。行了,他们不来上班也好,免得我干活不说还得伺候他们。”

王小敏一听就来气:“就是,不要脸死了。端午节工会发的鸡蛋,中秋节过来领,坏了还要怪你为什么不帮他们放冰箱。这都什么人啊!”

“我得罪不起的大爷。”王汀翻身下床,将被子摊开了,打开窗子通风换气,准备洗漱完毕之后再回来收拾床。

她一出房间门,恰好于倩脸色青白地从大门外进来。浑身带着寒气的人丢下一句:“给我请一天病假。”人就回了房间。

王小敏气得快要疯了:“凭什么啊!你又不是她的丫鬟!”

王汀眯起了眼睛,摸了摸手机脑袋:“走吧,我要上班了。”

上了班也不太平。平常只有单位发过节礼品时才不体弱多病需要卧床静养的办公室同事,今儿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单位,一见王汀就挤眉弄眼:“哎哟,小王啊,难怪姐姐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看不上。原来你男朋友这么有钱啊!”

王汀微笑:“蔡老师,我正想找您呢。总局下了清点固定资产的通知,您是设备管理员,跟我一块儿去清点可好?”

蔡敏立刻变了脸色,捂住嘴巴假模假样地轻咳了两声:“哎哟,小王,不是我说你。年轻人怎么这样怕吃苦呢,一点儿事情都要推来推去。蔡姐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体啊,还是年轻的时候铁娘子累出来的。”

王汀拿出了上周打印出来的盘点表,皮笑肉不笑:“那蔡老师您好好休息,我得干活去了。对了,要是有人果然问清点资产问题,您就顺便帮忙解答一下,行吗?”

“哎哟。”蔡敏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记性,我是来找工会报销医药费的。年纪大了就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着,她火急火燎地出了办公室。

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全都发出了鄙夷的声响。电脑王小花学着她的腔调来了一遍:“年轻人怎么这样怕吃苦呢。还铁娘子呢,呸!咱们单位最老的那栋小楼作证,她从年轻时就没正经干过活!”

王汀点了点鼠标:“行了,赶紧做事吧。这个礼拜我得把报表给交上去。”

王小敏兴奋起来:“王汀,你这么能干,将全单位的资产都管的井井有条,年底肯定是先进。”

“天真!”电脑教训手机,“你不许在外头得罪人啊,不然连累了王汀拿不到先进奖金,我们不让你连WiFi看动画片!”

王汀笑着摇摇头,开始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打电话催要上周他们的盘点结果。不出所料,除了寥寥几个资产少的部分以外,其余部门都是如如不动。她只得陪着笑再三再四地连哄带劝,才让对方答应周三前先自己部门内部清点一遍。

初步盘点完的部门通过OA发给她的电子表格,王汀还得细细对着看。她虽然拥有可以跟固定资产对话的超能力,也头痛人员调动资产交接不同步的问题。

单位大领导倒是在办公会上说过好几次要交了东西再走人。可实际上人事与财务后勤都不同步。谁敢盯着领导要东西啊。最后往往人都离开好些天了,王汀才知道这一茬,再打电话过去陪着笑跟人家核对资产的去向。

一直盯着电脑忙了三个小时,王汀才被王小花催促着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偷偷连上WiFi看动画片的王小敏赶紧切换了页面刷新闻,它刚要装模作样,就发出一声尖叫:“王汀王汀,大新闻!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了,表示目前的调查结果显示邱家大小姐的绑架案子虚乌有!”

王汀含在嘴里的蜂蜜柚子茶喷了桌子一脸,赶紧抽出面纸一边擦一边跟桌子道歉。

王小花替她切换成外网状态,立刻浏览起新闻:“嗯,目前已经掌握了证据显示邱家企图贿赂犯罪嫌疑人戴某,要求他改口供。但是警方掌握了重要的监控视频证据,戴某改过的口供明显与录像不相符。哎呀呀,邱氏的股票又暴跌了!”

王汀放下杯子,自己绕到电脑跟前看页面。手机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不看我,明明我也能上网来着。”

“你给我歇歇!”王汀警告地瞪了王小敏一眼,“你不知道手机寿命短嘛,这样作,迟早过劳死!”

可怜的王小敏又吓得开始嘤嘤嘤。

王汀没精力哄这傻孩子,只能任凭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劝手机。她认真看了两遍新闻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市局动作这样快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想了想,她打了个电话给陈露:“哎,你们警察局现在是不是要被记者攻陷了啊。真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竟然手笔这样大!”

陈露得意洋洋,与有荣焉:“那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大小姐作死就是作死。以为花钱买通了人证就行了?单凭口供定案,那是不可能的!”

王汀正想顺着她的话调侃两句,就听到陈露那边响起了惊呼:“卧槽!来真的啊,那个邱家大小姐爬上顶楼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网上就出现了直播贴,邱氏大小姐不满警方调查结果,要以死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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