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楼的雅间里。
林延潮与梅侃说话觉得很畅快,二人都是利益至上,效率至上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三观比较合。

林延潮问道:“不知梅兄这一次进京除了收账,还有什么打算?”

梅侃道:“进京开设钱庄,我总不能老是在扬州作寓公。”

听到钱庄,林延潮略有所思,笑着道:“不知梅兄是否有需要林某帮忙的地方了?”

梅侃笑道:“那是一定的,进京以后还是有不少地方要仰仗学士的,当然学士有什么要我们梅家帮忙的,尽管吩咐,梅某别的未必帮得上,但钱却是从未缺过。”

林延潮缓缓点头,梅侃这话与‘我穷的只剩下钱’异曲同工。

过了几日,梅侃亲自带着他两个儿子来林延潮府上。

林延潮知道人家梅侃说话果真不是‘随便侃侃’的。梅侃让两个儿子拜了林延潮为师,并给了拜师礼。

林延潮看了梅侃出手的拜师礼。

啧啧啧!

真定府一处庄子。

这处庄子离保定府不远,近郭有上千亩田地,还圈了一处山林,山林里建山庄可供避暑。

田庄的庄头都跟着梅侃来了,见了林延潮当即叩头,行主仆之礼。

田庄还有上百号庄农婆子马夫,还有扫洒仆役,他们的卖身契也是一并带来了。

面对梅家的如此厚意,林延潮还能说什么,下不为例就是了。

有了这处庄子,林延潮当下将陈振龙叫来。

林延潮之前吩咐他,招募老家的熟练老农,这些人都是之前帮助陈家栽种过番薯的。

听说要来京师,这些老农大多不愿意去,但林延潮给出了高薪。重金之下倒是募了二十几人千里迢迢来至京师,林延潮又让陈行贵他们从苏浙一带招募熟练庄稼事的农人一并至京师来。

林延潮按照记忆里的农政全书,将如何保留薯种薯藤的办法教给陈振龙。

陈振龙与林延潮找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农商量后,决定采取挖深窖的办法,来保留薯种薯藤过冬。

这时已是九月,他们准备一番后,决定在第二年开始在北方试种番薯。

一旦试种成功,就立即在京畿各地推广。

对于此事林延潮自是十分上心,这关系着他的前程,同时也是关系着徐贞明的前程。

徐贞明听林延潮的吩咐,上了一封请罪疏给天子,请罪疏大意是主动认罪,说自己思虑不周,兴修水利,反而改变了河流走向,引起了‘老百姓们’的意见。

所以他决定改变兴修水利,而是改以屯垦旱田,在北方招募有经验的南方农夫,试种旱稻,洋芋等旱地农作物,取得一定经验后再推广至民间。

这封几乎完全照搬林延潮意思的请罪疏,最后得到了天子的原谅。

没有张鲸的阻扰,以申时行为首的内阁,立即拟旨将徐贞明尚宝司卿的衔职免掉,恢复屯田御史的本官,继续负责京畿的屯田之事。

如此徐贞明算是戴罪立功了,但兴修水利的大政方针失败后,反而更激起了他事功的决心。

徐贞明现在是三天两头的往林延潮家里跑,研究探讨如何在京畿开展屯垦旱田之事。

却说林延潮在京屯垦时。

紫禁城的内校场,天子正在策马扬鞭。

天子今年二十五六岁,虽说身形有些微胖,但在马背上驰骋动作却是十分矫健。

张鲸见天子策马飞驰,不时与身旁的小太监们夸赞天子的骑术,反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一脸忧心忡忡。

不久天子驰毕一跃跳下马来,与张宏,张鲸笑道:“两位伴伴,你们看朕的骑术如何?”

不等张宏说话,张鲸即抢着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这匹土鲁番进贡的千里驹,自入上林苑来,是谁也降服不了,唯独到了陛下面前可谓神骥得主,陛下要他前他前,陛下要他后他后,那是服服帖帖,由此可知千里驹也知天威啊。”

天子哈哈闻言大笑,又看向张宏问道:“张伴伴,你怎么看?”

张宏满脸忧心地道:“陛下,内臣之言恐令陛下不快。”

天子道:“张伴伴,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张宏道:“方才老臣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虽说陛下骑术了得,但陛下乃万金之躯,万一马有失蹄,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摆了摆手道:“此迂腐之见,当年唐宗宋祖,本朝太祖成祖不也都是马背上得得天下吗?为何他们驰马时,没有人担心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

“朕自幼长于深宫,深恨不能效太祖成祖那般,以武功平定天下,难道骑骑马也不行了吗?你们劝这个劝那个,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好生没趣。”

张宏道:“陛下,眼下天下太平,当以文治为先,武功次之。内臣不敢阻止陛下策马,只是请陛下小心……”

“小心什么?”

张宏道:“……小心武宗的前车之鉴。”

听到这里,众内监们都是脸色一变,明武宗就是正德皇帝,当年失足落水而死,张宏提到这个不是犯了天子的忌讳吗?

张鲸脸上喜色却是一抹而过。

但见天子重重哼了一声,张宏跪了下来,脱冠在地,露出满头白发道:“陛下,臣失言,臣死罪,臣自知年纪老迈,愿去南京给太祖守陵,了去残生。”

天子脸色剧变,二话不说拂袖而去,当下众太监连忙跟上天子脚步,校场里唯独留下了跪着的张宏。

校场上起了风,黄沙打在张宏脸上。张宏跪在校场上,一动不动。

却说天子回到弘德殿,换下戎服穿上了青色的龙袍。

张鲸见天子余怒未消当下陪笑道:“万岁爷,干爹人老了,已经是糊涂虫了,他的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天子看了张鲸一眼道:“你干爹确实是老糊涂了,这些年一再顶撞朕。”

张鲸道:“万岁若真是心烦干爹,不如将干爹落一个闲职就是,干爹毕竟上了岁数,落个闲职也是好生给他养老,如此颐养天年也是天家的恩典啊。”

天子这时怒气已消去了大半当下道:“你干爹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未必没有道理。而你说的话,虽是处处揣摩朕的心思,但有几分是真的?”

张鲸连忙道:“陛下……”

天子摆手道:“张鲸,你自掌东厂第一日来,那些话不利于你的话,就自然而然的会传到朕耳里来。”

“有些事朕心底明白,但面上装着的不知道,或者是不愿意知道。朕怕万一追究到底了,朕会忍不住,不念多年的旧情。所以张鲸你有本事,继续瞒着朕,不要让朕有知道的一日,否则一旦事情上了台面,朕会自己收拾你。”

张鲸走出弘德殿时,满头是汗。

张鲸回到内府将自己亲信萧玉,王忠,张绅他们找来想对策。

萧玉道:“干爹,儿子以为陛下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实据,陛下心底对干爹还是信任的。”

“废话,我是叫你们来商量对策的,不是要你们揣摩陛下心思的。”

王忠道:“干爹,儿子以为干爹当初能得陛下恩宠,就在‘投其所好’,今日我们继续办就是。眼下陛下宠爱郑妃,我们就着意交好郑妃,比如郑妃的兄弟郑国泰,不是想找事干吗?咱们可以在锦衣卫里给他寻他差事。”

张鲸指着王忠道:“聪明,还是你有办法!”

萧玉不甘落后道:“干爹,儿子昨日在京畿觅得十几个美人,可在乾清宫服侍陛下起居,陛下必会喜欢。”

张鲸目光一亮道:“嗯,美人承恩,陛下有了玩乐,此事也就过去了。挑选美人的事你一定要上心。”

张鲸对张绅道:“你之前说在京里结交的西域番僧,以及道人呢?”

张绅见终于有了自己说话的时候,立即表现道:“回干爹的话,儿子也是尽力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那西域番僧来讨得秘药,儿子找好几人试过了,一夜连御数女不成话下,事前再服用那几个道士开的助性的方子,其乐更甚啊!”

张鲸大笑道:“好,好,好,只要陛下能够高兴,那些不快自会烟消云散。记住,只要有干爹在,也就有你们的富贵在。”

三人一并称是。

三日后。

文华殿经筵。

这一日一大早,林延潮与百官齐至文华殿外,等候天子驾临。

林延潮现在身上没有经筵讲官的差事,但遇到经筵时,也是必须侍驾的。

不仅仅是林延潮如此,众大臣们也是如此,自经筵定下后,这就成了规矩,大臣们风雨无阻都必须值经筵,而天子自也应当风雨不缀。

申时行作为首辅也是知经筵官,年纪那么大了,也是天还没有亮就到了,但众官员在秋风里等候了快一个时辰,天子的御驾却迟迟没有到,这样的事却是从未有过的。

几位大臣们有些不安,吏部尚书杨巍与几位大臣向申时行问道:“陛下迟迟未到,甚是蹊跷,元辅是不是派人去问一问消息?”

就在这时,太监张诚匆匆赶来,一见申时行即道:“陛下有旨免今日经筵。”

申时行等人都吃了一惊,经筵这样的大事,是能免则免的?

“不知何故?”

张诚平静道:“陛下头晕眼黑,力乏不兴,实是龙体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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