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梅书屋后,正有一处亭子。
于是林延潮端着食盒到亭子那,而其余弟子多是贪方便,直接在廊下用饭。

外舍弟子里,也分了好几个圈子。

余子游,黄碧友,于轻舟等人自是一个圈子,陈文才也腆着脸凑了上去,叶向高也有几个官宦出身子弟聊天。

林延潮暂时没有找圈子打算,毕竟成人的阅历在那里,遇到什么事,自己有办法解决,用不着求人。只要待人以真诚,以后慢慢总能交到朋友。

吃完饭,林延潮回到讲堂温书。

林延潮拿着书本读了起来。眼下时间很紧,今日教的还不会,明日又要教新的,这就难办了。

林延潮索性林燎白日所教的,先通背一遍,背书一贯是林延潮强项,不到一个时辰,林延潮已是将孟子一篇大三千字的梁惠王上,通篇背下了。

背下孟子后,林延潮将孟子放在一旁,再将朱熹作的《孟子集注》拿出,对着书,边理解边背,将集注里关于梁惠王上的部分背完了。二者背得滚瓜烂熟后,他将林燎白日所讲记下的讲义拿来看了一遍,与自己所背的融会贯通。

他不知不觉将别人三四日要背的课程,一个下午就背完了,而且林延潮试过后,自己背完简直过目不忘,本来记忆有一个遗忘的过程,但林延潮没有。两个月前背得内容,现在仍清清楚楚的记得,且一字不差。

吃过晚食,掌上灯,林延潮休息了一阵,也是精神更好,没有丝毫疲倦之意。林延潮伸了伸胳膊,挑灯再战。

这一下林延潮将《梁惠王下》也如下午那般背了下,最后还拿过《颜勤礼碑》,《多宝塔碑》的字帖来练字了,这是他每日必备的功课,没有一日停的。

待练字结束,不知不觉,外舍里已是空无一人,书院的弟子们早已是走空。

油灯也是快燃完耗尽,听到书院外的打更声,他才知道已是凌晨两点多,他竟没有丝毫发觉。林延潮收拾了一下,吹熄了油灯,走出书屋,夜已经深了,头顶星河倒悬,夜风凉凉,林延潮在两株梅树前驻足了片刻,这才返回号舍。

回到号舍草草睡了一觉,一觉睡到天明,钟声响起。

“林兄,林兄,快起来,不要误了早课。”

林延潮被陈文才一推,这才醒来,左右同寝都在穿衣,收拾书袋。

林延潮当下连忙漱口,手指蘸了青盐,随意刷了下牙,穿上衣裳一路小跑往二梅书屋去了。

到了书屋门前,郎朗的读书声已是响起,该死不死的,林燎正拿着书,正从外舍门口进入。林延潮立即猫着身子,接着长廊的掩护,偷偷溜进书屋,坐在案上后,才长出一口气来。

第二日的课程,果真简单很多,这是在昨夜背了一晚上的基础上。

下午林燎今日讲起课来,对林延潮而言,就有点掌上观纹的意思了,果真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昨日是完全不懂的摸虾,今天林燎讲孟子经义的第一篇的《梁惠王下》来,理解得就更深了。当然还是有不懂的地方,林延潮也是笔上不停,边听边记讲义。

林延潮的日子,就如此在忙碌和紧张中过着,他也没有留意其他,只是专注于读书之事。下面的几日来,林延潮每天都是读到外舍最后一人才离开书屋,不过也没有第一日那般学到凌晨两点。

这一天林延潮提早一些回到号舍,正值今日轮到他扫洒。

林延潮拿起扫帚,正要扫地,余子游等人倒是热情地招呼起他来。

余子游道:“林兄,你听说了吗?这一次书院新收你们三个弟子中,有个弟子格外出色,山长有意直接栽培他入内舍?”

林延潮偷眼看了下叶向高,心道要有神童,也肯定是此人。

虽然林延潮对叶向高的中进士前的履历记不太清楚,但明朝官场有一条铁律,他是记得的,那就是非进士不进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逆推过去,叶向高后来成为首辅,之前肯定是翰林。大明朝要入翰林院,要么是进士中的三鼎甲,要么就是庶吉士出身。

能入翰林院的,这不是一县一府一省,而是举国一时之选的人才!

不过一开学就受到太多人关注就不好的,何况书院又采取三舍升补法这样制度,所谓神童肯定是成为众矢之的,遭来弟子们嫉妒的。

林延潮开口替叶向高解围道:“诸位想多了,就算之前我们几人也有点薄名,但书院里藏龙卧虎,我等还需向诸位前辈学习。”

听林延潮这么说,余子游脸上浮出玩味笑意,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早看穿了一切。

“有何不妥吗?”

余子游对左右同窗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延潮兄这等虚怀若谷,实乃令我等愧疚。”

余子游这么说后,一旁的弟子也是点点头来道:“说得是。”

于轻舟道:“延潮兄,你也不必掖着藏着,我们都知道了,你是督学老爷赏识的弟子,山长要栽培的神童一定是你,我们以后都还要向你请教才是。”

黄碧友亦是附和道:“延潮兄,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嫉贤妒能的。”

林延潮不知自己是胡提学门生的消息如何泄露出去,但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在这学霸满地走,神童多如狗的书院,自己眼下这水平被称为学霸,那不是笑话。

林延潮当下解释道:“各位同寝,这是误会!”

众人停了下来,余子游怀疑地问道:“莫非我们搞错了,难道延潮兄不是大宗师的门生?”

大家的目光唰唰地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道:“我侥幸为大宗师收为门生,但情况不是大家想得那样……”

林延潮话才说了一半,众人就打断道:“这就是了吗?大宗师的门生,会差到哪里去?督学老爷能认可延潮兄,你最少有秀才之资了。”

“延潮兄,马上要补入内舍或是上舍,那么我们这些外舍的弟子,恐怕也不配与你相交吧。”

余子游这话有几分酸溜溜。

“不敢。”林延潮开口言道。

次日林延潮来到讲堂上。

讲堂内同窗们都窃窃私语,望着自己指指点点。显然自己是胡提学门生的消息早已是传了出去。林延潮知道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自己也无暇理会别人的目光。

这时候讲郎林燎出现在讲堂外道:“延潮,你到我的书屋来!”林燎这么说,讲堂内一下子安静了,同窗们都是唰唰地将目光注视到林延潮身上。

林延潮坦然受之,大步走出了讲堂。

来到林燎书屋,林延潮向林燎行礼道:“先生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林燎道:“我看你这几日都在抄录讲义,是否是我讲得太深奥了?”

林延潮如实道:“先生,弟子之前没有读过孟子。”

林燎恍然道:“我倒是差一点倒是忘了,你没有经学的根底。我尽量讲得仔细一些,可是我不能顾你一人,也要周全其他的弟子。你刚入学,需比其他弟子更多下功夫,你的同窗们学业都在你之上,你要多向他们请益,见贤方能思齐。”

“多谢先生指教。学生不怕难,但怕先生不肯教。”林延潮狡猾地说了一句。

林燎呵呵地轻笑而起,拿起折扇摇了摇道:“嗯,真是聪明的弟子,这段日子你要多勤力了,晚学前拿你的讲义,给我看看,以后不明白之处,随时可来问我。几日后的朔望课,时文你可以不答,但贴经,墨义却不能错。”

“是,先生。”

林延潮离开书屋。

林延潮坐了下来,该喝水喝水,该温书温书。

午食时,几名同窗来找林延潮说话,样子看来都是打探他的底细的,或者是主动来套近乎的。看来作为胡提学弟子的光环不小,林延潮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既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失了礼数,也没有流露出亲近的意思。

林延潮态度无可挑剔。

几人退下后,围在余子游,与一名青衫士子旁身旁。

一名陈行贵的学子,听了几句开口道:“此人底气很足啊,余兄,你看他什么来头?”

余子游道:“什么来头?不过寒门子弟,侥幸得了大宗师赏识罢了,你说此子如何?”

这陈行贵前后左右也围着几个人,他笑着道:“行事很有规矩,倒似我们官宦家的子弟,要知道能进书院的寒门子弟,都是出类拔萃的,余兄你与他一个号舍,怎么摸不出他的底细?”

余子游道:“只能说,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也不是被督学大人赏识,就一定有真才实学的。”

陈行贵笑着道:“余兄在外舍三年,也没补入内舍,家里大人该对你很不满吧,这一度月考若被这小子挤在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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