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原地踏步,预备: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大早上,陈天朗就被邻居录音机巨大的噪音吵醒。

自从隔壁张大爷的儿子给他买了这台三洋双卡收录音机以后,张大爷就忘却了铝合金煮饭锅被偷的悲伤,开始学着捣鼓这台时髦的大家电。然后陈天朗的“悲伤”就开始了。

张大爷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老大不小了,却有一颗超级时髦的心。每每到了早上天刚亮,他就会把这台录音机摆放在窗户口正中心,然后调大录音机的音量,学着里面声音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凡是走过他家门口的,就都会看见老头甩脖子弹腿儿,就问候他一句,“哎呦,大爷练着呢!”

张大爷就会露出象征工人阶级的大黄牙,龇着牙笑道:“是啊,我儿子给我新买的录音机,这玩意可好了。”

然后在对方的羡慕眼神中,完成一天的晨练工作,再去厨房炖个鸡蛋糕犒劳犒劳自己。反正没了老婆,儿子又在外地,他自由的很。

陈天朗被第八套广播体操吵醒,就穿了大裤头子,端了搪瓷茶缸,接了水,蹲在压水井处刷牙。

老妈刘玉萍看见他这样子,就踹他一脚,“把裤子穿上,你姐在家。”

陈天朗满嘴白色泡沫,嘟囔:“她这会儿在睡觉,我穿不穿都一样。”说完把满口白沫吐在地上,又喝了一口茶缸里的水,在喉咙里咕噜噜打转,再猛喷出来。

刘玉萍拿这个宝贝儿子没辙,只好去厨房做早饭。

陈天朗这边刷牙洗脸完毕,心里惦记着投机倒把的大事儿,就急匆匆穿了校服,把昨晚偷来的钱小心翼翼藏好,然后把家里最大件的那辆二八款永久自行车从里屋推出来,对刘玉萍说:“妈,你别做我的饭了,我上学去了!”不等刘玉萍从厨房出来,就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刘玉萍拿着锅铲跑出来,埋怨:“这孩子,急什么急,我给你摊个煎饼……”

陈天朗出门,用塞在车座下的抹布把这辆自行车上下又抹了一遍,不得不说,死去老爸保养的不错,这车擦过以后跟新的一样。

陈天朗飞身上车,双脚一蹬,车子就飞了出去。

上学么?

当然不是。

陈天朗出了住的小巷,捏手扎,把车子停下来,然后麻利地把校服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把校服随便塞在车篮里,再外扎腰把衬衣掖好,精神抖擞地重新上车,车头一拐,一路向北,就直奔城北的钢材市场。

清晨,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不像前世有很多的私家车,整条路上除了稀稀疏疏的自行车外,基本上没什么车辆。

不远处有个陡坡,几个系着红领巾,穿着白球鞋的孩子,挂着鼻涕,背着书包,手里推着呼啦啦作响的“铁圈”。铁圈在推杆的推动下欢快地转动,几个孩子嘻嘻哈哈比赛着,铁圈就在陡坡中越滚越快,最后蹦跳起来,穿过清晨阳光的余晖,奔腾在古老的马路上。

不知为何,看着这熟悉的画面,陈天朗想要放声大叫,所以他松开自行车的手把,双手展开,双溜把地任凭大自行车飞驰而下。

晨风吹着他的面庞,朝阳映红了他的脸。

差不多是五六分钟,陈天朗就到了北城的钢材市场。

看看钢材市场的大门,竟然还没打开。大门附近是一些替人拉货的汉子。一个个体格健壮,或聊天,或抽烟,等待着大门打开,活计的到来;在他们背后有各种拉货的工具,架子车,三轮车,拖拉机改装的板车,最上档次的就是那辆不远处停在树荫下的BJ“130”轻卡。

蓝色的车身,左右双组大灯,黑色的进气格栅与保险杠融为一体。其实它的原型就是出自当时著名的丰田戴娜。北汽130的出现弥补了当时双门轻卡的缺口。

陈天朗忍不住多看一眼这辆卡车,他可不是车迷,不过却知道自己那三吨钢筋想要拉运的话,最好使用这样的车辆,速度快,装载量大,可以一次性搞定,免得拖延时间。

没有主动上前去与这些拉货的汉子搭讪,陈天朗见旁边有家胡辣汤店,很多人都凑在那里吃早餐。摸摸肚子有些饿,就走了过去。

人太多,还没轮到自己,陈天朗就抽空去挨着的小卖部花三块五买了一盒软黄梅。

回过来,坐下点烟没抽两口,胡辣汤端上来了,大片的牛肉,黑乎乎的红薯粉条,加上胡辣汤佐料,香气扑鼻。

见胡辣汤端上,陈天朗就把没抽几口的烟掐灭,丢在地上。

突然,一只脏黑的手把烟头捡起来了。

陈天朗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蓬松,赤着膀子,衣服搭在肩头的汉子,露着被烟熏黑的板牙对自己发笑:“好烟啊,别浪费!”说着拿出火柴“次啦”一下把烟头点燃,美滋滋地吸一口。

陈天朗怔了一下,眼前这个汉子像极了前世那个电影明星黄渤,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确定两人只是长得相像,这才又摸出一根烟递给他说:“那个别抽了,太脏!”

“不脏!咋会脏呢!俺捡烟头抽都习惯了!”黑脸汉子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然后拉过一把板凳坐上去,“抽烟这玩意费钱,我烟瘾也大,不捡烟头抽一家子就要喝西北风。”

见汉子说话有趣,陈天朗就问:“你做什么的?”

黑脸汉子用衣服抽打一下赤膀,笑道:“卖苦力的。”吐一口烟,眯着眼,又道:“靠钢材市场吃饭,给人家搬货拉货。瞅见没有,那些人我都认识---”

陈天朗看一眼那帮围在钢材市场门口的汉子们,“那辆130轻卡是谁的?”

“李钢板的。咋滴,你有活儿?”黑脸汉子来了精神。

陈天朗点点头,“有三吨钢筋要拉。”

“呵,那好说,你雇我,我找李钢板给你打折。对了,我叫黑皮老六,你叫我黑皮或者老六都行。”见有生意,黑脸汉子显得很主动。

“六哥是吗,我那钢筋不在这里。准确地说要找车从别的地方拉到这里来。”陈天朗解释道。

“你说什么,不是从这里拉钢筋出去,是从别的地方拉过来?”黑皮老六指了指钢材市场,神色有些诧异。

陈天朗笑了,“没错,就是从别的地方拉到这钢材市场来!”

按照陈天朗计划,万一联系不上范爱国和邓建军两人,或者两人看了货不打算买这批钢筋,那自己就可以直接把钢筋拉进钢材市场,低价卖给那些做建材生意的大老板,就算对半砍,估计三吨也能卖个3000块钱,可以说就地解决,免得来回折腾。

见陈天朗一脸正经,不像说笑,黑皮老六就使劲儿挠头,最后道:“不管了!只要给钱就成。对了,货在哪儿?”

“在棉纺厂,离这里有点远。”

“远没关系,你要你肯加钱。”黑皮老六说,“我们这帮卖苦力的,不怕远就怕近……离得太近你们自己整个架子车三轮车就搞定啦,还要我们做啥。所以越远越好,俺们也能多赚些。”

陈天朗莞尔,看起来每一行都不容易。

接下来两人商谈了大致的拉货价格,黑皮老六赌天赌地,说自己这个价是最低的,别人都包揽不了,然后又拿他家里七十岁老娘发誓,40块钱真的不多,多了的话他就跟陈天朗的姓。

陈天朗表面是个少年郎,内心却是成年人,没有立马答应黑皮,说等会儿再看看其他拉货的,最后还撂下一句“货比三家嘛”。

黑皮老六一张黑脸直抽搐,似乎没想到陈天朗这么难缠,万一放他过去趟价,有哪个不开眼的接了去可咋办。于是一咬牙,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改姓陈,就又少了10块,说30块钱包干。

陈天朗见此,这才跟他击掌说:“成交!”

看着陈天朗满脸灿烂笑容,黑皮老六怎么也想不出这样一个阳光少年,咋就这么老成市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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