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学生各自分散,想来是回了自己的家里。
叶楚也应该和朋友一起走了, 但车开了, 陆淮没有看见。黑色汽车逐渐驶进了深沉的夜色里,离着剧院愈发远了。

陆淮看着车窗外, 外面是灯红酒绿的夜上海。

街道上能看见一些晚归的行人, 种种风景, 不尽相同。而那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回了督军府后,陆淮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许是同她见了一回的缘故,这天晚上, 陆淮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个小骗子。

像先前那样, 陆淮去了大剧院,不同的是, 他独自一人过去,不晓得在赴谁的约。

恍惚之间,陆淮看见了前面站着的那个人。她仍旧穿着那件学生服, 蓝色的衣衫, 黑色的裙摆。

叶楚张了张口,仿佛要对陆淮讲些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她的声音,令人听不真切。

陆淮望着叶楚, 她的表情变得愈发急了些。

不一会儿, 叶楚从口袋里找出了一张纸条过来, 她将那张纸朝陆淮递了过来。

上面好像写了什么字,能隐约看到白底黑字,一行又一行,字迹似乎很熟悉。

待到陆淮想要看清的时候,那张纸却越来越模糊了……很快,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已是凌晨了,空气冰凉极了,他记起了那张精致得紧的小脸。

经过了打斗、试探和熟悉后,陆淮认为他对叶楚的了解已经够深了,但他总感觉某些地方仍有一些不对劲。

陆淮只觉得他还没有看透她。

她似乎还隐藏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

前段时间,乔六在沈九那里吃了个大亏。车子被沈九动了手脚,在回去的路上爆了胎。

按照乔六的性子,又怎会善罢甘休。他那晚就给顾平下个命令,要顾平将大都会最出色的歌女蝴蝶挖过来。

顾平是乔六最得力的手下,区区一个歌女,他随便用上些手段,还怕那歌女不乖乖听话。

第二天,顾平就打听好了那个歌女的地址,直接来到了她的家中。

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顾平一行人就在乔六手下办事的,可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谁啊?”房内有人开了门。

蝴蝶唱了一晚的歌,此时正在家里休息,没想到一大早就有人敲门,把原本还在睡梦中的蝴蝶吵醒了。

蝴蝶的话中难免带着点不耐烦。

门一开,外面站着一排彪形大汉,将她家的门口围了正牢,想逃也逃不出去。

蝴蝶一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些人不是善茬,她下一秒赶紧合上了门。

不过顾平是什么样的人,他坏事做的不少,又怎会没看出蝴蝶的心思。在蝴蝶拉上门前,就给属下使了个眼色。

即将合上的门一下子就被大力推开,蝴蝶被冲劲逼得退后了一大步,差点没摔倒。

“若是你们还要继续闯进来,我就要喊救命了,周围都是我的熟人,他们会去警察署通风报信。”

蝴蝶的话音一落,顾平身后的那群人都笑出声来,嘲笑蝴蝶的不自量力。

听到动静的邻居探头出来,一看到顾平这架势,怎么也不敢惹祸上身,纷纷缩回家去。

顾平随便拉过房内的一把凳子,坐了上去,翘起了二郎腿。

“蝴蝶姑娘坐,我们不是来闹事,是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有些事还是需要你的配合才行。”

话虽说得好,但是哪一句不是暗含警告,蝴蝶迫不得已坐到离这些人最远的位置上。

顾平看到蝴蝶的小动作也没在意,他今儿来的主要目的只是让蝴蝶乖乖回去,到仙乐宫唱歌。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蝴蝶踌躇着开口问。

顾平摆了摆手:“蝴蝶姑娘别紧张,是六爷派我出来办事的,只是想让你和我们合作。”

一听到乔六的名号,蝴蝶就下意识地抖了抖,谁人不知六爷的手段,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

蝴蝶问:“我要做些什么?”

顾平传达乔六的意思:“我们知道蝴蝶姑娘是大都会唱歌最好的歌女,六爷只想让你去仙乐宫唱几首歌,没别的意思。”

蝴蝶一听这话就懂了,无非是乔六想挖自己过去表演。可是大都会对她有恩,她原本走投无路,在大都会才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蝴蝶脸上稍露迟疑,顾平的脸色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么看来,蝴蝶姑娘是不愿意了。姑娘天生一副好嗓子,若是永远唱不出歌,就太可惜了。”

顾平的威胁,一定是说到做到,蝴蝶的后背都湿了,脸色刷得一下白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等……等我先去大都会打个招呼就去。”蝴蝶连话都说不清了。

顾平一听,笑了,他说:“姑娘是识相的人,大都会那就不需要你出面了,我们会帮你通知的,现在就劳烦姑娘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这是报酬,只要姑娘唱得好,这钱只会越来越多。”顾平随意扔了一叠钱到桌上。

顾平一离开,蝴蝶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了。大口喘着气,她哆嗦着手拿过桌上的钱,抱在怀中。

幸好还有这些,不然她真的得不偿失。

顾平动作快,蝴蝶收拾好,一出门,马上就把蝴蝶带到了乔六面前。

蝴蝶刚跨进大都会,根本没敢抬头打量,一路被人领着,来到了其中一个房间。

乔六坐在沙发上,刚将手上的茶盏放下。蝴蝶一到,乔六只是抬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吓得蝴蝶差点跪在地上,她的脑袋立即垂在胸口,像只鹌鹑似的,哪敢和乔六对视,更别提看他的眼睛了。

“六……六爷。”蝴蝶嘴唇发着抖。

“你就是蝴蝶?”乔六的声音透着丝寒意。

“六爷,我一定会好好唱歌。”蝴蝶赶紧表忠心,大都会她已经回不去,现在巴着六爷,讨好六爷,才是要紧事。

乔六冷笑一声,淡淡地说:“沈九的眼光真是差得很,找人把她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换了,看得心烦。”

既然以后要在仙乐宫唱歌了,大都会的那些装扮就不必带过来了。

“是,六爷。”

战战兢兢的蝴蝶马上就被拉了下去。

***

这几日,叶楚回了家后,便要开始准备学术交流的事情了。

信礼中学最近在选学生参加一场学术交流,翊教女中的学生将会来上海同他们见面。

翊教女中是北平一所名气挺大的女子中学。女学生们借着这场交流,顺便也来上海滩玩一圈。

不过,选出来的学生须得成绩好,外在形象佳,这样才不至于给信礼中学丢了面子。

叶嘉柔的成绩向来不好,她成天有那么多坏心思,基本没什么时间去学习。

叶楚是信礼中学成绩最好的女学生,她原本不想去这场学术交流,老师找她谈了谈后便同意了。

严曼曼家中有私教,即便她平日里最喜欢打扮和看电影,成绩也没有落下来过。

因此,这场学术交流两人都参加了,自然还有国学成绩第一的尹时言,以及其他的学生。

翊教女中的学生将在明日抵达上海,入住新城饭店。

为了更好地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信礼中学的这几个学生会在明日也住进新城饭店。

一大早,叶楚就去了火车站。不一会儿,尹时言也来了。两人拿了一块洁白的板子,上头写着“翊教女中”几个大字。

严曼曼说要在家睡个好觉,下午会自行去往新城饭店。

从北平开往上海的火车会在上午十点到达,学校已经派了车,届时会由叶楚和尹时言带着她们去。

火车进站,这边人群开始变得拥挤,叶楚和尹时言二人高举着牌子,相互搀扶着站稳了身子。

旅客们都下了火车,人潮熙熙攘攘,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四处张望,看见了她们手中的牌子后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型高挑的女学生,她一来便露出了笑容:“我们是翊教女中的学生。”

叶楚和尹时言也回了笑:“我们是信礼中学的学生代表。”

两人虽是头一回做向导,可讲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态度友好,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叶楚微笑:“学校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要入住的地方是新城饭店。”

尹时言也笑眯眯地讲:“新城饭店附近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今天下午就能玩个痛快。”

两人的热情引来了翊教女中学生的欢呼。

“好呀好呀,这是我第一次来上海。”

“先前虽来过几次,一直没机会好好看看。”

“……”

见这些学生如此兴奋,叶楚和尹时言立即带着她们上了车。汽车穿过上海滩的街道,一路上,车里吵吵闹闹,很快就到了新城饭店。

每个学生的房间都已经确定好,尹时言给她们分配了钥匙。她们住的地方是三楼。

这天中午,学校在新城饭店弄了个包间,招待这些从北平来的学生,严曼曼终于到了。

炒蟹黄油、红烧鮰鱼、八宝鸭……每种菜都极具特色,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校长讲过,要让北平的学生们感受到信礼中学的热情。

带队的老师站着举起了杯子:“首先,我们热烈欢迎从翊教女中来的学生们。”

一群学生面上都带着笑,人人都拿着一杯果汁,里头加了许多砂糖。果汁的清香加上砂糖的甜味,竟然一点也不腻味。

大家动起筷子,边吃边聊。学术交流在明天,这顿午餐自然要好好吃得开心些。

“这几日,大家在新城饭店里住着,不要到处跑。”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老师忽的提起来一些事。

“南京的客人来了上海,正巧住在了新城饭店,由陆三少接过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叶楚的筷子在嘴边微微一顿,思索了几秒钟。

反正近日无事,她不会给陆淮传递什么讯息。陆淮平日里都是在处理公务。新城饭店这样大,想来也不会碰面。

叶楚的心虚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分明听到那两个字时,叶楚还走了神,直到旁边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女生问叶楚:“陆三少?那是谁?”

“陆督军的儿子。”叶楚想了想,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叶楚把方才那块鱼肉放进嘴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嚼了起来。

老师继续在讲:“听经理说,那只是一次接待,同政事并不相干的,大家不用紧张。”

“这里也住了其他客人,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向老师汇报才行。”

“……”

这顿午餐便在其乐融融中结束了。严曼曼带着那群女学生去外面玩了,叶楚拿着钥匙上了楼,进了她的房间。

另一头,陆淮的车从督军府开出,他到了火车站,那位长官乘坐的火车在下午才会抵达上海。

叶楚在上午就已经离开了,不巧的是,他们正好错过。

陆淮要接的是一位姓戴的长官,他同陆督军的关系很好。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戴长官曾救过陆督军一命。

这回来到上海,陆淮给戴长官安排了新城饭店的房间。

有辆车停在了新城饭店的门口,陆淮下了车,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子从后座下来。

南京来的戴长官住进酒店后,由于舟车劳顿,现在要休息。

为了方便接待,陆淮也住在这边。几年前,新城饭店的经理就给他留了一间房,不会给别的宾客,定时会有人打扫。

陆淮用钥匙开了门,他推门而入,房间里黑漆漆的。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头的阳光正好,将整间屋子照得敞亮。

虽说楼层不一样,巧的是,陆淮和叶楚的房间位置相同。

两人正好隔着一堵墙,他在楼上,她在楼下。

楼下那个房间里,叶楚正在睡着午觉。这几日困极了,她睡得有些熟。

似乎梦见了什么,叶楚皱起了眉,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陆淮翻了一整个下午的书,叶楚也睡了一个下午。

叶楚睡了好久,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吃晚餐的时间要到了,陆淮打算收起书来,离开房间。

新城饭店给陆淮留的房间做足了准备,里头还有个小书架,他正要将书放上去,手在上面停了几秒,脑子里忽的闪过了一些事。

在怀特路的一家书店里,有个女孩踮起脚要拿一本书,陆淮替她拿了下来。

叶楚刚好醒了过来,她睁着眼躺了一会,清醒后想拿起床头的怀表,看下现在是什么时间。

表链被她拉起,怀表垂了下来,她脑子里忽的闪过了一些事。

这块怀表是堂哥从英国回来时送她的,同陆淮的那一块样式很像。

楼上的陆淮看着书架,楼下的叶楚看着怀表。

陆淮轻轻一推,那本书被放入了书架中。表盖被弹开,叶楚瞥向怀表,上面的秒针滴答地走。

陆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怀表,叶楚温热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怀表。

他在上面,她在下面。隔着一堵墙,两个人同时想到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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