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看了眼如玉树琼枝立在高几灯火旁的纪京辞,又收回视线瞧着谢云初点头:“母亲和你长姐去给纪先生和你准备一点儿吃的,你们慢慢说不着急。”
目送陆氏和谢雯蔓出去,纪京辞在床边坐下,凝视谢云初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垂眸握住谢云初的手:“好些了吗?”

“顾神医有没有弟子或者是……与他医术相当之人?”谢云初亦是握住纪京辞的手问。

这话,刚才谢云初也问过谢老太爷。

但谢老太爷会错意,只说让谢云初安心,顾神医便是这个世上医术最好之人,一定能治好谢云初的身子,让谢云初不要担心。

纪京辞定定瞧着谢云初:“你不愿意让顾神医替你医治了?”

“顾神医医术虽然独绝,但品性委实是太差劲了些。”谢云初清澈干净的眼仁瞧着纪京辞,浓卷的睫毛如一把扇子般轻轻扇着,“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折腾谢家人不说,他知道了我是女子之身,若想报复谢氏,只要传出去,谢氏就是灭顶之灾,谢氏……于我有恩,我不想让他为我治病了。”

纪京辞闻言,眉目带着纵容宠溺的浅笑:“顾神医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毕竟……顾神医对陈郡谢氏的恨意由来已久,让他救你……只有给他一个理由,让他折腾折腾,他才能说服自己罢了,别太计较,主要是你能活着,我们……还有余生能相守。”

听到这话,谢云初心中一动,眼底明光更甚。

有些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去揣摩不清楚的东西,好似一下便通透了。

谢云初攥紧了纪京辞的手,原本想要追问纪京辞到底给顾神医试的什么药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顾神医其实是将纪京辞当做半子来看的。

正如阿辞所言,顾神医不过是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不会让阿辞死的,若是要让阿辞死……早在无妄山阿辞一心求死那次,他不救阿辞就是了。

见谢云初眼底的笑意倏然明亮,纪京辞眉目间笑意也更深了些。

“顾神医,是不是答应了你……不能将我是女子的事情说出去?”谢云初问纪京辞。

纪京辞颔首:“自然。”

事关谢氏全族性命,纪京辞不会如此不谨慎,尤其是顾神医又对谢氏恨得极深。

纪京辞逼着顾神医起了誓才放心。

顾神医此人,虽然睚眦必报,有时候瞧着又有些不太着调,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重诺之人。

谢云初点头。

难怪了,顾神医要诓她自己去揭发谢六郎是女儿身之事……

这个顾神医,还当真是精明的很。

估摸着,顾神医经过上一次她请顾神医瞒住纪京辞……她已知晓纪京辞付出何等代价才让顾神医救治她之事,顾神医便以为她和纪京辞两人,相互为了彼此,都会隐瞒着自己要作何牺牲,绝不坦诚沟通,他这才想在其中寻找机会。

但,可惜的很,他算盘打错了。

“燕王是不是,又逃过一劫?”谢云初心中大定,操心起朝廷的事来。

“听五郎说,燕王同皇帝坦诚是为了云昭郡主离开银川前往北魏的,已经请奏等五郎大婚之后回封地,只带亲兵,不要兵权,兵权交给朝廷节制。”纪京辞笑了笑,“燕王……这是以退为进,兵权皇帝肯定会给!”

毕竟,大邺朝廷能打仗的皇亲,也就萧知宴了。

皇帝也会做斟酌。

而且,大邺的皇帝也确实是这个性子,你朝他伸手,他不愿意给,你不要皇帝反倒放心。

萧知宴也是摸清楚了皇帝这个性子。

谢云初想到之前安平侯派来杀手,萧知宴舍命相救之事……

只要萧知宴回封地,从今往后不再染指皇权,谢云初愿意给彼此留下一些余地。

“萧师兄成亲,我怕是去不了了……”谢云初又有些遗憾。

“五郎不会介意的,你昏睡的时候五郎人来了,原本不想走,被陛下叫了回去,应当是询问你的情况。”纪京辞替谢云初掖了掖被角,“五郎成亲那日,让你的族兄弟替你去便好。”

谢云初点了点头:“母亲和长姐……已经知道了你我之事,但谢二爷还不知,也不必告诉他。”

纪京辞瞧出谢云初似乎不大喜欢谢二爷这位“父亲”,点了点头:“好……”

“我出事的这些日子,你守着我也辛苦了,歇一歇,明日回纪府吧!不然你的其他弟子怕是要心中不痛快了!”谢云初眉目含笑。

纪京辞对出了师门的徒弟,一向不会特别照顾,谢云初也不好显得太过特殊。

以免,引起旁人的猜疑和揣度。

“无妨,再等两日。我以顾神医不喜用谢家人,留下来帮顾神医为由,不会引人怀疑,你放心……”纪京辞深深凝视谢云初,手指摩挲着谢云初的细腕,“用点东西,早早歇下,顾神医的医术虽好,也要你好好休息,才能恢复的快。”

“嗯!”谢云初点头。

纪京辞为顾神医试药才能给她求一条活路,她怎么能不惜命。

她得好好留着自己的性命,完成纪京辞的心愿,等扶七皇子登基,新政顺利推行之后,她便能日日同阿辞在一起。

一连两日,顾神医再来为谢云初诊脉施针,并未提起让谢云初将自己女儿身身份公布之事。

直到怀王迎娶北魏安阳公主这日,纪京辞受邀前去观礼,顾神医这才询问谢云初:“你是否考虑妥当?纪京辞为了救你可以冒险试药,你为了纪京辞能否冒险抖出你是女儿身之事?”

谢云初闭着眼,任顾神医施针,缓声道:“顾神医是觉得我心智不全吗?我女子身份一旦公开,先不说谢氏能不能保全,我头一个就活不成了!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欺君之罪!阿辞以身试药为的就是求我一个活命,我死了……阿辞的药不是白试了!”

顾神医将金针在火上烤过之后,转过头来,正对上谢云初那双幽深清澈如潭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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