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不得无礼!”纪京辞训斥萧五郎。
萧五郎不服气偏过头去,忍不住腹诽,就连他拜师时,都是父王和他三番两次恳求师父,师父念在他生母早亡的份儿上才收了他。

已经没落的士族后人……还敢在他师父面前拿乔!

谢老太爷也觉谢云初失礼,示意魏管事将文章送到纪京辞手上,替谢云初描补:“六郎,你一向知礼,今日为何如此失礼?”

谢云初余光看着魏管事走向纪京辞的脚步,闭了闭眼,一边飞快在心中盘算如何解释字体之事,一边郑重朝纪京辞再拜。

“小子何德何能,承蒙先生愿意点拨,受宠若惊。小子敬仰纪先生已久,只是……身子羸弱,但凡为小子诊脉的大夫都断言小子不能活过十二,小子若拜先生为师,恐怕拖累先生。先生于小子如同云中皎月,小子不才文风都是仿先生的,要将文章呈于先生,又并非是最好的文章,小子……心中惶惶,不想在先生心中留下丝毫不好的印象。”

谢云柏抬了抬眉,没有想到一向拙言的谢云初,竟然也这么会说话。

这溜须拍马的工夫,都快赶上他了。

纪京辞看向姿态谦卑又诚恳的谢云初,并未从魏管事的手中接过文章。

他闻声开口:“纪某人与小郎君之间很是有缘,若是学问上有任何疑惑,小郎君可前往无妄山青安小筑,纪某必倾囊相授。”

听到无妄山三字,谢云初鼻子立时就酸了。

她低垂着泛红的眉眼,朝纪京辞一拜:“多谢纪先生!”

他……竟住在了无妄山。

谢云溪和谢云柏、谢云岚惊讶看向了笑容温润儒雅的纪京辞。

“师父?!”

萧五郎听到曾数次将他拒之门外的师父,此刻对一个不识好歹的谢家六郎和颜悦色,还说要倾囊相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怎么自己巴巴上门师父推三阻四,人家不愿意拜师……师父倒特别想教似的。

萧五郎瞪了谢云初一眼,越看谢云初越不顺眼。

倒是谢老太爷听到这话,心放下来,眉目间尽是喜色。

“应试制文,与平日里制文大致相同却也有所不同,纪某不才略有心得,若是小郎君愿意,纪某可替小郎君看看……小郎君文章之中于应试的优缺。”

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也唤云初。

又或许这孩子身上……有几分云初总是避人的小心谨慎,让纪京辞动了恻隐之心,他忍不住想同谢云初多说几句话。

纪京辞这样才学惊艳的人物,对谢云初和颜悦色成这样不说,还在未看谢云初的文章之时,在谢云初表露出不想拜纪京辞为师的意思之时,如此照顾,这让在坐的小郎君们都嫉妒羡慕不已。

尤其是萧五郎和谢五郎谢云溪。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若是谢云初还是不让纪京辞看自己的文章,就太过古怪。

谢云初再次同纪京辞行礼:“有劳先生了!”

得到谢云初的答允,纪京辞这才拿过魏管事手中的文章,展开……

当浑实的金乌字体入眼时,纪京辞黝黑的瞳仁似更深了些。

他含笑看向低垂着眉眼的谢云初:“小郎君这字体……璞玉浑金,阳刚洒脱,尽显归真之美。”

谢云初心中已经打好腹稿,朝纪京辞一拜,道:“这字体名为金乌体,当初长姐送来字帖时,小子也深觉这字体如珩昱耀,极为好看,便练了起来。”

谢云初并未避讳提起“金乌体”的名字,说的坦然自若。

纪京辞点了点头,垂眸看谢云初的文章,谢老太爷笑盈盈说起谢云初从前的字……

“以前,六郎神童之名在外,可那一手字实在是拿不出手,怎么也练不好!还是雯蔓有办法……如今六郎这字,也算是能入眼了。”

谢老太爷摸着胡须,十分高兴。

其实如今六郎这字……实已有了自己的风骨,再多多练习几年,将来或许能自成一派。

纪京辞细看谢云初的文章,如谢老太一般,被这十三岁小郎君的才气惊艳。

谢云初在文章之中提到了兴农重兵乃强国富民之本,重渔盐航运之利充盈国库,这些话看似空泛,可依如今大邺的国情来说,都是符合大邺国情再正确不过的策略。

才十三岁,就有这样的远见和眼界,足见是个世间难寻的辅国奇才。

但,若只论文章,按照院试来看,谢云初的文章……尽管已竭力克制用词,但文章还是太锐利直指大邺弊端,下面考官不见得能有这样的远见和心胸喜欢此文。

纪京辞立志为天下师。

培养出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

教导出能成为国之柱石,风骨清正千仞无枝的孤直之臣。

若说,刚才纪京辞因为这小郎君的名字,对这小郎君萌生好感……

那么,此时看过谢云初的文章之后,纪京辞……是真的想收谢云初为徒。

不为这小郎君名唤云初,不为这小郎君字迹是金乌体。

单单只为谢家这位小郎君。

纪京辞抬头,静静凝视着对面的谢云初。

耀目艳阳,从船舫敞开的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那白净如玉的小郎君眼睫之上……

他听着耳边宽阔运河之上水手的呼喝声,和欸乃橹声。

莫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纪京辞心口怦然。

他想,或许……这是知他志向,懂他情怀的云初,在指引他。

“小郎君的文章之中,有强国富民的胸襟,实为惊艳!”

听纪京辞这么说,刚还一脸不屑的萧五郎沉不住气了,伸长了脖子去看纪京辞手中的文章。

与谢云初同在云山书院的谢云溪,还有谢云柏谢云岚两人更是差点儿将“不可能”三个字,宣之于口。

谢云柏甚至怀疑,这文章恐怕是谢老太爷所写,让六郎誊抄一遍,故意说是六郎写的,为六郎拜纪先生为师铺路。

只见纪京辞将谢云初的文章搁在桌上,温声询问谢云初:“小郎君……若不论小郎君身体缘由,小郎君可愿拜纪某人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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