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们用团扇掩着唇,叽叽喳喳议论跟在谢云霄身后……那两个面生的小郎君是谁家的,又偷偷议论哪个长得更清秀。
兰花阁内坐着说话的,除却大长公主和北魏安平侯夫人之外,还有几位……皆是幼时同北魏安平侯夫人有交情的夫人。

谢云初听到兰花阁内安平侯夫人那熟悉的笑声,垂眸拎起长衫下摆拾阶而上,恭顺入内,忍不住抬头朝安平侯夫人看去。

北魏安平侯夫人正与长公主坐在矮榻上……

她穿着水蓝色银线绣蝶的单衫,恰恰好露出中衣白色的领缘,下着一条藏青色织金纹的十六幅月华裙,又梳了高高的凌云髻,满头珠翠,光是头上那镶了硕大南珠的千叶牡丹簪,便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北魏宫廷内造的物什。

不知长公主说了什么,安平侯夫人笑得直用帕子沾眼角。

多年不见,安平侯夫人好似还是谢云初记忆中的模样,面容白皙,眉目极为精致漂亮,岁月好似格外优待安平侯夫人,四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云初此时终于明白,她在见到安平侯夫人之前,心里的不舒坦是因……不甘心。

她知道她的死亡,对安平侯夫人和安平侯来说,并非心痛,而是解脱。

也清楚,她死后……他们没有人会记住她的。

就连去无妄山祭拜,都是他们不得不做给世人看的。

因为她知道,他们没有人会真心为她流下泪水。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谢云初脚下步子一顿,明明时过境迁……应是恍如隔世,可曾经安平侯夫人的横眉冷目却似就在眼前。

她忙垂下眸子,可在看到安平侯夫人身上那块翡翠玉佩时,她手心一紧,一阵酸涩的热流狠狠冲入她的心口。

那玉佩是她亲手雕琢……送安平侯夫人的。

前世,安平侯夫人曾赞过她送妹妹云昭的玉佩不错,她就巴巴的挑了好几块翡翠,雕的手上全都是伤,才得了那么一块能拿得出手的。

她忐忑的揣在怀里一个多月,只希望母亲看到时能喜欢,能对她笑一笑。

后来,她穿着男装带上面具,护送父母和妹妹回蜀国祭祖,途中……妹妹留书出走,称不愿再回北魏太子府,只想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安平侯夫妇惊慌失措之下,让她暂且扮成妹妹,装作脸上生疮不愿见人,糊弄住太子府的人,暗中派人去寻找妹妹云昭。

再后来,在队伍行至无妄城,戎狄来犯,得知妹妹在城外遇险,安平侯夫妇不敢惊动太子府的府兵,只得让她换上男装,佩戴面具,带领同安平侯府护卫出城救人。

她九死一生……才将妹妹救回来,浑身是血,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本以为,她至少能得到一句关怀。

可安平侯只对她摆手,示意她退下更衣包扎伤口,千万别被人发现,如同对待一个下人。

她倒下去之前,只记得安平侯夫妇将妹妹搂在怀中,满目心疼的责骂。

等她醒来后,戎狄便来了。

戎狄将领称,要活捉北魏太子妃。

她听到消息,知道无妄城的守兵定然是无法抵挡戎狄强兵,强撑着起身,想去找安平侯夫妇商议让他们带妹妹快些从东门逃走。

可在安平侯夫妇窗外,她却听到安平侯夫妇商议,如何说服她假装妹妹云昭留下,让戎狄大军觉着太子妃就在无妄城中,吸引戎狄大军注意力……

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逃命,否则现在出城逃走,还是会被戎狄大军追上。

她那时站在窗外,一腔热血瞬息凉透。

她知道,自己再一次,被父亲和母亲抛弃了。

其实,就算是他们不在背后谋划骗她,她也是愿意代替妹妹赴死的。

在她看来,骨肉亲情是这世上最无价,也是最不能割舍的。

所以,她拖着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的身子跨进了房间,同他们说……她愿意留在无妄城,以太子妃的身份,为他们和百姓拖延时间逃离。

她便是那个时候,将这玉佩给安平侯夫人的。

她说,愿意用这一身的血肉,偿还他们的生恩,从此两不相欠,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安平侯夫人忙不迭点头收下,扯着她进去更换妹妹的衣裳,又将她的面具斩成两半,遮挡住她脸上丑陋的火红胎记,让她以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半张脸示人。

全然没有注意到玉佩已滑落跌于地衣绒毯上,在他们脚下被踩来踩去,如同她曾对安平侯夫人的一腔孺慕之情……

可,她死后四年再见,她却将玉佩佩在身上。

是否……这么多年,她至少曾有那么一瞬,想起过也有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曾后悔过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一点疼爱。

“六郎?”谢云霄扯了扯谢云初的衣裳,“愣着干什么,上前给长公主和荣华公主行礼。”

谢云初回神,上前长揖行礼:“小子见过长公主……荣华公主。”

长公主笑盈盈瞧着谢云初,见眼前的少年郎生得白净,这一身白衣更是将少年衬得如白璧无瑕,在谢家几位小郎君之中……竟是最为打眼的那个。

“原来,这就是那日替自家长姐讨嫁妆……大闹汴京的谢六郎。”长公主语声中并无责怪的意思,似还带着些笑意,“本宫听几个混小子说……这谢家小郎君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原以为是夸大了,这么一瞧还真是!本宫这里有十颗红石榴宝石,听闻也是你长姐的嫁妆。”

谢云初不清楚长公主突然提起十颗红宝石石榴,是什么意思,便道:“回长公主,长姐嫁妆中的红宝石石榴一共有十二颗,云初正在寻另外两颗的下落,原本打算寻到另外两颗……再来与长公主叩首陈情。”

听到云初二字,正在喝茶的安平侯夫人抬眸,也打量起眼前的小郎君。

瞧着这小郎君白白净净,看着像个病弱的,竟然为了给自家长姐撑腰,大闹汴京城,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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