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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霁初晴, 难得的好天, 苏霁华听闻昨晚上李温睿湿着袄袍回府, 当夜就发了高热,烧的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苏霁华一开心,多吃了一碗饭, 撑了。

“大奶奶?”梓枬看着心情颇好的苏霁华,试探性的道:“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去给二爷, 做些表面架子。”

梓枬不是个笨的, 她在苏霁华的点拨下看出那李温睿对苏霁华的龌龊心思,当即就将这人给划上了自个儿的黑名单。

“送些去吧。”苏霁华不在意的往嘴里放了一颗山楂球。

“那按大奶奶的意思, 是要送些滋补用物,还是糕点小食?”

苏霁华含着嘴里的山楂球用舌头轻舔, 那山楂球顺进口中,滋味酸甜。她略思片刻, 朝着梓枬招了招手,脸上笑意明显。“你附耳过来。”

梓枬神色疑惑的凑上前,在听到苏霁华的话后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

“大, 大奶奶, 这能行吗?”

“这可是平常人家时常吃了,用来强身健体的滋补好物。”自然,她是不会吃的。“行了, 快去吧。对了, 让人去城北那处买, 专挑裂开的买,这样的才最是新鲜好吃。”

梓枬面色犹疑的应了一声,然后吩咐外头婆子去城北买那物。

片刻后,婆子急匆匆回来,朝着苏霁华行礼道:“大奶奶,二爷收了那物,说滋味甚好,只是,只是有股咸臊味。”

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山楂,语气轻慢道:“用童子尿烧出来的蛋,自然滋味不用于寻常的蛋。”

婆子面色大惊,怪不得她买时便闻着味道不寻常。

梓枬微垂首,小心翼翼的掩饰住脸上的笑。

“行了,还杵着做什么。”苏霁华斜睨一眼那婆子,“再去城南的德耀堂买些消食丹替二爷送去。”

“哎哎。”婆子急应,赶紧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梓枬帮苏霁华端了碗杏仁茶来,压着声音道:“大奶奶,这消食丹……”

“德耀堂的大夫乃闽南人士,最惯用童子尿提炼粉末制成消食丹。”

梓枬单手捂住嘴,再不敢言语,赶紧去隔壁茶室重又给苏霁华温了一碗杏仁茶。

“大奶奶,今日天色不错,奴婢听说后花园子那处开了些梅花甚是好看,您要不要去瞧瞧?”

苏霁华轻抿一口杏仁茶,微微点头。老是呆在这春悦园内憋闷的慌,正好出去消消食。

因着天冷,后花园子处并无什么人烟,苏霁华坐于轩楹处的美人靠上,纵目皆山楼,结茅竹里,障景山屏,耸翠可餐。

李府虽已有落败之相,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却不少,单是这座宅子便占了大半条街,后花园子里头更是拢了好几座青翠刹宇。环窗隐见,梵音到耳,伴着瑟瑟风声尤其沉静人心。

“大奶奶,您瞧这梅花,开的多好。”美人靠外正盛着一棵梅花树,枝桠茂盛,素雅馨香,瑟瑟伸进轩楹内。树根处以冰裂石砖铺地,绕梅花磨斗,冰裂纷纭,煞是好看。

苏霁华抬手拢向面前的梅花枝,指尖轻捏,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朵素梅。

瞧着苏霁华的动作,梓枬暗咽了咽唾液,静站在那处未动。

不远处轩楹漏砖墙侧,遥遥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脸罩面具之人。身穿青白袄袍,腰系一织绣囊袋,外披狐裘大氅,看着一派器宇轩昂之相。

“那是谁?”苏霁华皱眉。

“应当是新进府的远房表少爷,听说小时摔破了脸,所以一直戴着一张面具,恐吓到了旁人。”

“远房表少爷?”苏霁华的眉头皱的更紧。她是曾听李珠说过与她一道回府的有什么远房表少爷,但是这事在上辈子时可没发生过,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远房表少爷?

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猫腻?

“唤什么名儿?”

“听朱婆子说,名唤章宏景。”

男人走近了,看到靠在美人靠上的苏霁华,脚步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该不该从此过路。

天色冷寒,苏霁华抱着怀里的手炉身披大氅坐在下风口,鼻息间冷梅暗香浮动。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簌簌白雪,那细雪沿轩楹而入,贴在苏霁华卷翘纤长的睫毛上,留下一层晶莹细雾。

苏霁华是长得美的,盈盈而坐于那处,就似一副素梅树旁,轩楹坊下的美人图。

落雪更甚,只片刻便如鹅毛般大。苏霁华抬眸,与男人对视。

男人身体一僵,站在那处不敢动弹,一双眼透过面具直直的看向苏霁华,似有情,似有念。

“嫂子。”李珠从白粉墙处疾走来,笑盈盈的道:“我寻你好久了。”

苏霁华转头看向李珠,并不言语,整个人浸在溯雪中,透出一股难掩的清冷感,但在她面露笑意后,那股清冷瞬时又消失不见,恢复如常。李珠晃了晃神,看着笑颜如花的苏霁华,拂去心中的那抹怪异感。

“嫂子,今日二嫂自宫中带回了一盒子宫花,都是新巧花样,咱们都去她的院子里头挑挑吧。”

苏霁华推开李珠欲挽上自己胳膊的手,眉眼轻垂道:“我一个寡妇,没有这些心思。相公还在春悦园里头等着我去陪他呢。”

说完,苏霁华朝着李珠惨然一笑,起身离开。

李珠站在原处未动,看着苏霁华纤瘦脆弱的身形消失在磨砖方门处,留下一道幽香倩影。

“表少爷。”随在李珠身后的大丫鬟访柳朝一旁缓步而来的表少爷行礼问安。

章宏景微微点头颔首,掩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中却泛起红丝泪痕。

“表哥。”李珠抬眸看向面前的章宏景,抬手按住他的胳膊,“那就是大奶奶。”

章宏景绷着身体,掩于两侧宽袖内的双拳紧握,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瓣紧抿,能看出其心绪异常波动。

“表哥,我们去给老祖宗请安吧。”李珠紧攥住章宏景的宽袖,声音带着哀求。

章宏景沉默良久,终是缓慢点了点头。

李珠舒下一口气,面色微白的拉着章宏景离开。

*

春悦园内,苏霁华自内院进,路过西厢房,看到白娘坐在朱窗前梳发。她面前的梳妆台上置着琳琅物事,满是朱玉华翠,金簪银环。

苏霁华脚步一顿,转身入西厢房。

“大奶奶?”听到动静,白娘自朱窗前起身,似有些慌乱。

苏霁华端站在那处,面容温和道:“慌什么,我就是来瞧瞧你住的可习惯。”

“劳烦大奶奶惦记,奴住的很好。”白娘朝苏霁华行礼,素腰细身,盈盈羸弱。

苏霁华缓步走至梳妆台前,拾起一金簪。“这金簪看着可不是凡品。”

白娘垂眸,声音微哽咽道:“这些都是奴在梨园时那些达官显贵买来送给奴的。奴自知身子不干净,感恩大奶奶不嫌弃奴,救奴于水火。”

苏霁华放下手中金簪,转头看向白娘。

站在她面前的白娘穿着梓枬给她拿的几件衣物,虽款式普通,但穿在她的身上却硬生生显出几分风流弱态来。

“感恩?”苏霁华抿唇轻笑,纤纤素手抬起,勾住白娘下颚。

白娘仰头,被迫看向面前的苏霁华。

苏霁华比白娘高出些许,垂眸看人时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来。

“我见犹怜,确是好看。”微冷的指尖触在白娘下颚处轻滑,苏霁华语气清淡,似有意无意道:“若我是男子,定然也是会欢喜白娘的。”

白娘面色煞白,哆嗦着唇看向面前的苏霁华。

苏霁华蹙眉,神色愈发柔和,“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娘“扑通”一声跪地,朝着苏霁华磕头。“大奶奶,奴是生是死,都是大奶奶的人。”

苏霁华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白娘,神色虽淡漠,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柔意。“我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去死的。”

白娘泪眼涟涟的抬头,抽泣哽咽,不知苏霁华到底有何意图。

“好了,看把这张小脸都哭花了。”苏霁华亲自弯腰,将白娘自地上扶起,然后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后道:“先前梓枬说时我还不信,现在细细看来,白娘的容貌与我确是有几分相似。”

“奴一介贱籍,比不得大奶奶神仙姿貌。”白娘惶恐道。

“行了,不必奉承我,我一个寡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说到这里,苏霁华的脸上透出一抹哀色,“可惜相公死的早,不然如今,我们怕是已然儿女成双,承欢膝下了。”

白娘敛眉垂目,面上神色不清。

苏霁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之际道:“这几日天冷,若是缺了什么,或是有婆子怠慢了,你只管与梓枬说便是,不用有诸多顾虑。”

“是,大奶奶。”白娘行礼送苏霁华至户牖处,被苏霁华赶着回了屋子。

屋内炭盆已冷,白娘站在朱窗前看苏霁华穿过屋前房廊进正房,身后随着一众丫鬟婆子,颇有众星捧月之感。

暗暗攥紧手里绣帕,白娘抬手关上朱窗。

苏霁华执着玉箸的手一顿,目光怪异的看向梓枬,良久后才用绣帕沾了沾唇,声音微哑道:“那鬼,唱的不好听?”

哪里是不好听,简直是要索命啊!

梓枬刚想说,却在苏霁华冷凝的视线下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奶奶,奴婢听说珠姐儿回府了。”

“不是说前几日就要回的吗?怎么现在才到?”

“雪天路滑,路上被耽搁了。”梓枬话罢,听到厚毡处传来朱婆子的低唤声,“大奶奶,大太太差人请了道长来给您的院子瞧瞧风水。”

苏霁华抬眸,扔下手中玉箸,顿时没了用膳的心思。

“大奶奶,奴婢去瞧瞧?”梓枬道。

“就带着在院子里头转转,两侧耳房处莫去。”

“哎。”梓枬应了,撩开厚毡出门。

苏霁华起身走至朱窗处,看到那道长装模作样的甩着手中拂尘对着院中那两株棕榈指指点点。

西厢房处有人进出,白娘捧着手里的物事低头穿过甬道入房廊,站在厚毡处朝着正房内唤道:“大奶奶?”

“进来吧。”苏霁华坐回到红漆圆桌旁。

白娘抬脚入内,毕恭毕敬的与苏霁华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里的东西置于红漆圆桌之上。

“这是何物?”苏霁华抬手拿起一瓷瓶,捏在掌心把玩。

“此乃井华水。取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泉水,加朱砂服之,可清心镇惊,安神解毒。”白娘声音轻细,眉目柔顺。“奴见这几日院子里面似不安稳,便想着大奶奶应当也是没歇息好的,故拿了此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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